“他是个疯子,没钱的。你们要愿意白干活,我就不和你们抢了。”旁边蹲守的掮客手下得意洋洋地插话。
这个集市的人已经将男人的故事听腻了。
男人姓莫,名为断行,有个跑船运为生的兄弟莫雁声。九到十个月前,他兄弟出去行商,回来时船翻了,尸体没捞着。男人受不了打击魔怔了,执意说他兄弟没死,要托人去找。明摆着的事,除了骗子也没人接这活。但男人不管,只要有消息就不计代价去求证,几回下来家财被骗得所剩无几,老婆跑了,家散了,只能流落街头。
“有钱的,我有钱的!只要我兄弟回来,要多少钱我们都能给。”男人神态癫狂,很像疯子。但同时他言辞流利,逻辑清晰,对话也并无障碍,并不像神志不清。
谢辞故起了好奇心,追问:“你为什么认为他没有死?”
“我们兄弟连心,打小他有危险我都能感应到。他七岁时贪玩掉进老屋的枯井里,家里人都找不到他,最后是我发现了他。他出事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做一个噩梦:他独自一人,慌张地走在一条漆黑的路上,黑暗里有东西充满恶意地窥视着他。他逃啊逃,却始终逃不出那片漆黑的梦境……他有危险!我要去救他!”
“还有那些古怪的神庙和祭坛呢?你这次怎么不说了?”掮客的手下又在嘲讽了。
听到他的话,谢辞故想到了什么,继续追问男人:“你见过梦里那些东西吗?”
“没有!”男人摇头,“都是很奇怪的房子,又高又大,还有很多柱子、雕塑、壁画,都画得是些我没见过的东西。”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梦的?”
“大概半年前,连续半个月我天天都在做这个梦,但再后来我就梦不到他了!”说到此处,男人难以自持地哭泣起来,充满自责、恐惧与无助。
这番描述的确疯魔。但反复出现的梦境往往具有某种象征意义。何况,正常的梦境里不会出现梦主人没见过的东西。
谢辞故下意识摸上腰带,那里放着一枚铜钱。他习惯性想算一算这件事里有没有蹊跷,但最终克制住,将手放了下来。
“我看他该找大夫。”林凡对赚不到钱的任务不感兴趣,更不信男人那套“兄弟连心”的说辞。
“反正也没事,且听听他要说什么。”安抚住不耐烦的林凡,谢辞故继续问男人,“跟我仔细讲讲你兄弟的去向。”
“大约九个月前,他告诉我说他接到了一个大单子,要出一趟远门。他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也从不插手,他说要去我就让他去了。开头,每个月他都会托人给我带信报平安,说一切很顺利。半年前还送来一封信,说他遇到了一个喜欢的女子,想把她带回来给我看。然后,他就没消息了。所有人都说他死了,但我感觉得到,他没死!他没死!”
男人急切地盯着谢辞故,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他相信自己的话。
谢辞故抬手,示意他冷静:“你兄弟去哪做生意?”
“青州,还说要走海路。”
青州的确临海,听不出什么异常。
“那封信呢?还留着吗?”
“留着的,留着的。”男人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小心递给谢辞故。
此时天色已暗,谢辞故看什么都只剩个影子,行动尚能依靠感官,但看字就没法了,拿到信的他只能求助候在一旁的林凡。
林凡不情不愿地接过家书念了起来。识字不多的他念的磕磕绊绊,但大致意思还能听懂。
这是一封很普通的报平安的家书,内里的信息与男人告诉他的并没有出入。
莫家弟弟在路上遇到点状况,暂时在一处村庄歇脚。还提及他遇到了一位两情相悦的女子,想带回家给兄长看……
念完信,林凡将其还给谢辞故,同时踮起脚低声警告了他一句“不准接这活儿”。赚钱倒是其次,他就是不想被旁边那个可恶的跟班看笑话。
谢辞故毫不怀疑,若是他接这活,林凡一定当场跳脚。
“你可有你兄弟的画像?或是他相貌上有何特征?”
“他右额角有一块暗红色的疤,好几瓣,像一朵残缺的梅花,和我手上的伤一样,都是他掉入井里那次留下的。他是磕的,我是拉他出井时蹭的。”男人说着,还把右手袖子拉起来给两人看。
谢辞故也看不清,只点了点头,将信件叠好还给男人:“你付不出定金,我们没办法专程为你办这件事。不过有消息的话,我们会留意的。”
这并不是男人期待的结果,不过失望太多次的他对这个回复已经很满足了:“谢谢,谢谢。我每次赶集都来,你们有消息随时来找我,我都在。”
谢辞故点头:“我会的。”
最终还是没接到其他活儿,回客栈的路上,林凡抱怨:“外出做生意遭遇不测本就是常事。那人悲伤过度,发了癔症,你何必与他废那么多话?”
他也不是完全没同情心,但这种事情明摆着就是无用功。
谢辞故叹道:“可是有时人就是会陷入执念,不管别人怎么劝,不管事实看起来什么样,总要求一个自己相信真相才会甘心,在干系至亲至爱时尤其如此。我未必帮得了他,但听他倾述的时间还是不缺的。”
林凡冷淡回道:“我不知道什么执念。我没有最亲的人。我不会为任何人提心吊胆,也不需要有人为我牵肠挂肚。”
“小小年纪别急着说这种话,你的日子还长着。说不定过两年,就会为了另一个小家伙茶不思饭不想。”
“不可能!我才不要。”林凡否定得飞快,一脸嫌弃,“傻子才会为了情情爱爱寻死觅活。有这闲功夫不如多赚钱,只有钱才是最可靠的,有钱在哪都过得滋润。”
不知这番话有何问题,谢辞故突然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回荡在黑夜中,激起一片月明风清。林凡老大不满:“你笑什么?”
“我在想,若我在你这般年纪时有你这么机灵就好了。”
被夸赞的林凡一扬下巴,得意道:“那可有点难了。毕竟我到你这般年纪,肯定比你混得好。”
谢辞故点头:“确实。”
两人又在城中过了一晚,第二天再度来到商会。虽然这里发布的任务繁琐又赚不到几个钱,但蚊子再小也是肉。日子要过下去,可不能挑肥拣瘦。
约莫花了一刻钟,林凡从商会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商会特制的委托书。这是有誓约效力的文书,一定程度上能约束委托与被委托方,督促他们完成契约。
“去哪?”
林凡磨磨唧唧不肯说,谢辞故拿过委托书自己看,是一个护送任务,而目的地是——永州。
永州,他没记错的话正是莫家弟弟出事的地方。谢辞故扭头,别有意味地盯着林凡。
被盯得不自在,林凡辩解:“反正接什么都是接,去永州说不定还能多赚一单。我可不是像你那样‘烂好心’发作。”
说完,夺过委托书卷起来收进怀里,抬脚就走,双腿迈的飞快,像是有谁在背后追他。
谢辞故失笑,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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