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茗心里已经有了个底,在马车里镇定了片刻后,心说趁着表兄不在,她抢先一步去书房,从头到尾好好翻找一遍,总有能所收获。
马车在大理寺门口停下来了。
她提着裙角熟门熟路地往正堂侧面绕过去。
倏地,管家领着身后乌央央一行人迎面而来,见到表小姐,笑着让开路,行礼:“表小姐回来了。”
“嗯嗯……管家这是——?”傅茗小声点了点头,把手里谢绥给的信纸塞入袖子里。
离开督察院之前,谢绥说过,她一旦开始搜查苏彻的秘密,就势必冒着被发现的风险。
而这张纸条上的地方,可以保她一命。
大管家笑着屏退身后的人,打着马虎眼同傅茗说话:“大人吩咐小人赶紧着办差,这就不敢怠慢了。”
他这样动作,更加让傅茗狐疑了。
她缓缓点了点头,平静的应了一声“管家辛苦”。
“是替大人办事,小人分内应该做的。”大管家脚步不在停留。
傅茗低下头走着自己的路,余光里,她清晰的看到四个衙役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四只手脚上全都被上了三道枷锁,铁锈深深嵌入粗黑的皮肤,染了血的头发丝黏满了全身上下。
傅茗心头下意识紧张起来。
血的味道顺着石子路,传入她的鼻子底下。
衙役每一下拖拽,都毫不留情的,如同拉扯着路上一坨烂泥、或者说,像待宰的羔羊。
傅茗一边走,一边舒着长气。
对,这才对……这才是大理寺的本来面目。
前面的日子才是在做梦,给了她美好的错觉。
如果她被苏彻发现了,刚才那人的境遇,就是她的下场。
……
苏彻的内院门口,傅茗深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大管家是奉了苏彻的命,那么十有八九,苏彻已经回来了。
她提起裙角,推开门去。
……
苏彻一袭灰白夹袍,长发散落在肩上,眉宇清俊锐利,垂下的琥珀色眸子忽闪。
他生的太俊美了。
一个人一支笔,坐在低矮案几前,寥寥几笔就是勾人画卷。
傅茗沉下心,踏进屋门,轻轻的合上,改了主意,转身就往内屋里走。
“早上又出门了?”
她脚步一顿,随后回过身,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昨日有东西要带给小乔的,我给忘记了,今早才送过去。”
“不是说了让管家送你么,怎么又自己跑出去?”苏彻手下提笔一勾,停下了笔。
他抬起眼眸,看向傅茗。
“……”傅茗知道,如果此时回避他的眼神,就是在心虚。
她深深吐了一口气,提起裙边朝着苏彻身边走过去,落座在他旁边,主动研磨。
一边回话道:“表兄不在,大管家又忙大理寺又忙苏府的,昨儿晚上就让管家在冷风里站了好些时辰,今天哪敢再劳烦管家。”
“是这样?”苏彻看似随意的点了点头,掩去眼神里的不可明说的感情。
“而且,若我真带着管家出门,岂不是表兄回府都找不到人办差了。”傅茗声音格外甜,研好了墨之后,递到苏彻面前,补充道,“表兄再不落笔,墨汁就要滴在卷宗上了。”
她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掩盖着撒谎的眸子,装作很乖巧贤淑的模样。
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
……
良久,苏彻收回目光,重新回归到他手里的卷宗上。
傅茗一见他不再追究,连忙讨好的问起这一回出行:“表兄说好是去两三天的,结果一晚上就回来了,可是公务提前完成了?”
“也不算……总之是收获不少。”苏彻显然提起这个事,心情很好。
于是,她顺着继续捧道:“不愧是表兄,倘若换成其他别的人,必然是不能手到擒来的。”
“……嗯。”苏彻轻笑了一声,这夸人的手法太过直白,也太过稚嫩,就算是刚入朝堂的新人,也断然夸不出如此粗糙的话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听的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受用。
甚至鬼使神差的讲了下去:“若进行的顺利,明后两天就可以把无头尸案彻底了结,圣上那里也交代的过去。”
他笔下写到一处记忆模糊的地方,转过身,眼神在靠墙的三排书架中左右打量着,最后落在其中一本《皇都仵作校验》上。
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尖仅仅能触摸到书册的封面。
傅茗见状,立刻说道:“表兄我来。”
她站起身,把书架上的书抽出来,递交到苏彻手中。
“表兄想要拿什么书,告诉阿茗就好,阿茗就在这儿给表兄打下手,这样表兄也可以早些向陛下交差。”傅茗送上笑脸,甚至带着一丝狗腿的意味。
她心说,这时候脸皮一点都不重要了,讨好了表兄,就可以让他放松警惕,这样她堂而皇之在书房里转悠,也方便她找到证据。
苏彻捏着手里的《皇都仵作校验》,刚才傅茗手指尖的温热触感在递给他书册时,柔软无比,他头一次明白书里说的“手若柔夷”到底指的是什么意思。
……他讨厌女子的触碰,很讨厌。以至于平日的起居更衣,他都是亲力亲为,从来不要婢女在旁边伺候。
……傅茗的触碰,却好像完全不同,软软的,温温的,只是一瞬间的触摸,却能让他莫名回味起来……甚至,留恋这个触摸,希望那一刻是静止的,他可以长久的停留在这个片刻中享受前所未有的欢愉。
……他知道,纯粹的兄妹之情,还不足以让他产生这样的感觉。
“表兄,你猫在内院里写完整的卷宗,那若是需要用到放在大理寺的书册怎么办?”
他撇开眼神,脑海中依旧能浮现出身边傅茗白嫩乖巧的脸,那样干净,那样澄澈……也那样惑人心神。
“表兄?表兄?”傅茗见了两声。
苏彻回过神来,呆愣了一瞬之后,“嗯……你说什么?”
傅茗还以为是自己这样问话并不妥当,怕是要算干扰政务的。
她连忙摇了摇头:“……没什么……我说表兄很忙,阿茗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既然不能直接问出来,倒不如换一个方式,她主动给苏彻帮忙,这样就可以趁着机会光明正大的翻查书柜了。
“嗯——”苏彻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脑海中那些不该有的隐晦破土而出,仿佛下一秒就会吞噬他全身,“有一件事,你可以做。”
“表兄请说!”这可是个好机会!
“这里有一本旧册子,年代过于久远,字迹并不清晰……你若想帮忙,就帮我重新誊写一遍。”苏彻说道。
“好啊——”傅茗连忙拿过来。
薄薄的只有十几页,但整个书皮已经全部被揉碎了,连带着里面的字迹几乎是磨损到需要花大精力,才能依稀辨认出上面的字。
“□□……异闻……录?”傅茗疑惑。
听这书名,就是一本普通的书册?
“嗯,”苏彻说道,“做归档时我要用里面的材料,可这个太旧了。”
他垂下眼眸,看着那本书。
“好好写……”
……
这是苏彻给她套近乎的机会,傅茗自然是不敢怠慢分毫,连忙磨了更多的墨汁,在苏彻身边坐下来。
她翻开一本崭新的小册子,照应着案几上微动的烛光,一笔一划开始认真抄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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