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清长长地嘘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算你们跑的快!要不然,身为中间商的我,不但赚不了差价,还会两头挨削!”
见后面追兵未至,周永清吹着口哨,在牌坊边的报刊栏上扫了几眼新闻。
上面两篇报道,一篇标题为——记者和作家联手,卧底传销数月,揭开行业惊天秘密!配图上是赵铁柱和郝建群的一只手抓着铁窗,一只手振臂高呼,高大伟岸的形象跃然纸上。
另一篇报道标题是——误入歧途、迷途知返的传销斗士。配图是周永清一寸黑白免冠照片,背景是身高刻度线,一条马赛克遮住眼睛,跟个劳改犯似的,猥琐龌龊的模样呼之欲出。
要不是隔着玻璃,周永清定会将报纸撕成碎片,他恶狠狠地骂道:“丑化他人,美化自己!破费老师父,两个混蛋不当人子!”
“你个混蛋还敢悠闲的看报纸!”
后边几十号人已经逼近,周永清立马放开速度,朝着新滘东路的赤沙村的方向狂奔而去。
二十分钟后,周永清进了赤沙牌坊,后面的一群人已经被甩得不知所踪。
赤沙村,由于村内的沙洲、山岗和七星岗古海岸遗址都是赤色沙层,故名赤沙。村内四周环水,又曾名赤水。这里是服装批发人的边缘地带,地里位置有些偏远,坐公交、拖布料有些许不便,相当于中大布匹市场的东晓南路。好比一个人慵懒的躺在沙发上,四周可以触及的水果,随手拿起啃上一口,就是一种享受。倘若伸手过去差了那么几公分,非得挪动身子才能拿到,那就成了小失落、小遗憾了。
周永清在村里的大街小巷寻找招工的信息,这里的制衣厂没有龙潭村那么密集,招工告示大多针对附近商学院的大学生,什么奶茶店、超市、饰品店、糖水店、德克士兼职之类的,偶尔发现制衣厂招工,大多也是找车位和杂工。
“哎!难道如我这般旷古绝今、风华绝代的大裁工,在这里没有用武之地吗?”
周永清一步三叹,很快来到赤沙村的尽头黄埔涌,正准备对着滔滔污水河喊“努力奋斗”时,突然一大群青年向左侧河道的树林方向跑去。
周永清拦住一名高瘦青年问道:“哥们,这么风风火火的,去干嘛?”
“制衣厂招工!”青年天门口音答道。
周永清赶紧奔去,穿过树林后眼前豁然一亮,远处是一片高山,近处一片田野,高山与田野之间的十几亩区域,高高的木栅栏围着几排农家乐式的房子,每个房子都有独立别院,像是一个度假山庄。大门右边挂着世通制衣厂的木牌。
“豁!在这地方打工与远山近水、繁华茂林为伴,好像度假一般,闲庭信步笑看花开花落,宠辱不惊冷观云卷云舒!”周永清赞道。
周永清想进去查看一下工厂环境,被一个望着远方山峰的矮胖眼镜男伸手拦住。
“这位兄台,能先进去参观一下工厂吗?”
“我叫阿呆!不叫兄台,面试通过才能进去!”
周永清朝右边招工告示走去,两个招工的人胸前挂着十几个工牌,慢条斯理地回答一大群打工者的问题。这群青年带着炙热的目光,扫视着告示上的一个个岗位。
周永清又碰见刚才那个高瘦青年,好奇问道:“老乡,一份工作至于这么激动吗?”
青年笑着道:“一看你就是刚来赤沙村,你没发现应聘的都是快奔三或过三的老光棍,工厂很多女工,都急着进厂找媳妇,现在老家取个媳妇比登天还难!”
“不是吧?”
“就是,你几年没回去了?天门的行情你知道吗?前两年的男女比例就是活力二八1:4,搞错了,是4:1!现在保守估计8:1或10:1了,想娶个媳妇,你至少要二十万彩礼,还要有车有房!咱们出来打工的,又不是个个都是服装老板,谁承受的起!中国美女千千万,制衣厂的妹子占大半!相传这个服装的妹子出了名的漂亮,大家都奔着脱单而来!”
看来离开家乡四年,忘了自己从群众来,终究要回群众中去的道理,传宗接代的大问题还是要多加关注啊!“老许,你要老婆不要”的时代了早已过去,我不要成为孤寡青年啊!我要为老婆孩子热炕头而奋斗!
一念至此,周永清冲进人群嘴里大叫:“救命啊,我肚子好饿啊啊啊啊啊啊!有裁工让我先来,我周家十三口等着我赚工资买口粮活命……”
周永清喜滋滋地随着一百多名入选者进了山庄,剩下二十多个落选的大龄男人以泪洗面。
周永清走在宽阔的鹅卵石铺的地面上,脚下传来如技师按|摩般的酸爽,左右花坛里各种鲜花争奇斗艳,芳香四溢,令他心旷神怡。
第一排厂房是三座农家院,每个院内有3个一百多平米的房间。
院内杂草丛生,到处堆着大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着做棉服的蓬松棉,一个老汉提起一个袋子进了第一间房,他将其放在一张巨大的方形木桌上,开始弹棉花,边弹边唱:“弹棉花呀弹棉花,半斤棉花弹成八两八哟……”
第二间房内一条条布料也散乱扔在四周,三个裁床边工人在布料上面随意踩踏,哼着“拉拉拉,我是拉布的小行家……”
第三间房堆着一捆捆的半成品衣服,三男两女正操着剪刀剪掉上面多余的棉絮,合唱着“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虽然三个房间都敞着门,里面几个沾满黑灰的吊扇轰隆作响,但是四周的窗户似乎都是是密封着,屋内的工人在解闷的歌声中都被闷得满头大汗。
第二座农家院内杂草倒是除了个干净。可惜绿化没了,风沙便来了。房间内几个烫台的排风道正对着院子,呜呜风声响起,院内尘土翻滚,众人纷纷闭眼捂鼻。
此刻周永清,想在院内栽几棵白杨,朗诵《白杨礼赞》,或是戴上墨镜,唱周润发的《走在风沙中》。
烫房内几个五大三粗汉子正烫着衣服,水蒸气、棉絮和灰尘一起纠缠着,翻滚着他们水深火热的滚烫人生。
先前的美丽风光,此刻的恶劣环境,巨大的心里落差让不少人已经有了提桶跑路的冲动,但“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厂妹不死心”的座右铭又激励着这群“厂公”继续前行。
终于,众人在第三个院子见到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厂妹。
三个车间都呈一个狭长的长方形,每个车间38台缝纫机排成长长的两列,位置紧凑,两列之间只隔了半米左右的空隙。女工正低头认真地踩着缝纫机,统一深蓝色的polo领T恤,搭配红蓝相间的超短百褶裙,清一色的肤白貌美大长腿,盈盈一握小蛮腰。她们除了漂亮,最重要的还都有气质,这种气质周永清只在何璐雪和周涵梅见过。
此时的众人,早已流出了阔别已久的哈喇子。
“哇啊!女工素质都这么高吗?像大卖场的导购小姐!”
“我感觉像篮球啦啦队员!”
“像家电下乡的演出人员!”
盛佳赞誉过后,大家开始数己方的人数,看看对象是否够分,似乎工厂有老婆分配制度一般。
突然,在第二间车间窗口一个人喊道:“大家快来,那个美眉长得好像福原爱!”
“嘿!还真的挺像!”
第二车间的三扇窗户旁都挤满了人,周永清在最外围跳脚看不清,他赶忙去搬过道边上的一个凳子。突然,一个人影从旁闪过,凳子被他先下手为强。此人正是刚才的门卫阿呆。
靠!这小短腿跑得挺快的!周永清心里骂道。
很遗憾的是,阿呆在众人身后,借助凳子依旧看不到。周永清过来和他商量几句打成共识。周永清抱着这个大头巨婴站在凳子上,一起朝里面观望。
顺着众人的指向,周永清看清那个山寨版福原爱竟然是陈雅雯,两侧头发披散在前胸,三七分齐眉空气刘海,配上婴儿肥的脸蛋,还真有几分相似。
正当众人要吹口哨,周永清也准备打招呼时,怀里的阿呆突然呵斥道:“车间重地,禁止喧哗!”
他从周永清怀里跳下,摔了个屁|股墩,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黑塑料袋,对着两位招工的人说:“把你们工牌交出来,去1号大院找王姐领钱滚蛋!”
一人不屑的撇撇嘴,将身上十几个工牌取下来,故意拿的老高,阿呆连跳几下都够不到这人的手,周围的人一片哄堂大笑。
阿呆满脸愠色,朝院子外挥了挥手,四个保安朝院子里走来。那人赶紧将工牌塞进阿呆袋子里,陪着笑道:“呆哥,开个玩笑!”
呆哥冷冰冰地说道:“王林,谁跟你开玩笑!”他朝四个保安再次挥手,“拖出去,少林寺十八铜人伺候!”
“诺!”四人保安应了一声,架起挣扎哀求的王林离开。
另一个招工人见状,双手递上工牌,态度像古代大臣启奏陛下一般恭敬。
此刻,周围众人早已唯唯诺诺,保持缄默,想不到这个看门的小胖子居然还是个不好惹的小主管。
凳子上的周永清战战兢兢,有些下不来台。
阿呆开头道:“我们厂的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可以说是十几个小工厂,也可以说是一个总厂,现在什么都讲究集群发展,像义乌,像沙河,将商家集中在一起发展,这里的制衣厂也是这样的模式,以后制衣厂还会越来越多,占领赤沙,占领龙潭、大塘、鹭江、康乐,成为超级制衣工厂。”
阿呆说道这里,等待掌声。可惜众人都是小小打工人,不懂他的集群是个啥玩意,更不会懂他胡乱吹嘘的版图扩张。
“果然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凡夫不可语道啊!”阿呆谈了口气道:“如果要留下的可以随我到第二排201大院去报道!”
“我们愿意!”众人齐声回应,毕竟谁能抵挡那群女工的魅力。
众人随着阿呆去了第二排大院,只有人间清醒的周永清才跳下凳子。他想向陈雅雯打听工厂的情况,他不太相信一个工厂会有这么多气质绝佳的美女。
不多久,院子右侧的电铃响起,女工们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周永清留着口水和他们不停“嗨嗨嗨”打招呼。
陈雅雯最后一个走出车间,见到周永清喜出望外,急忙冲过来亲昵地挽着周永清的胳膊道:“周大哥,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我来找工作,刚好看到你,所以来打声招呼!”周永清答道,想收回胳膊,陈雅雯挽得紧紧的。
看着她阳光灿烂的笑容,周永清突然想捏一下她肉嘟嘟的脸蛋,但内心另一个声音告戒他:虽然这个女人非常漂亮,身材也是相当有料,但她不是你的菜!登徒子好色赋,你是有ruan则的人,你喜欢的是何璐雪、周涵梅、王忻梦那样的独立女性,而不是眼前柔柔弱弱、娇滴滴、有些粘人的小妖精。
周永清收敛心神,急忙问道:“对了,你们这里工厂的待遇怎么样?”
“我不太清楚,我之前在商学院里食堂附近的一家奶茶店打工,有人在校园里发传单,上面写着女大学生可以来工厂免费一周学习制衣。所以,我就跟着这些学生过来了。”
“啊!”周永清一脸吃惊道:“城市套路深,我要会农村,农村路也滑,人心更复杂!”
周永清讲个刚才招工经过,陈雅雯将周永清拽的更紧了,急忙道:“周大哥,咱们赶紧走吧!这里的人太狡猾了,还有两天的制衣学习,我也不想来了!”
刚才觉得被欺骗的周永清,此刻正赏心悦目地盯着前面一大撂女大学生的窈窕倩影,一旁陈雅雯见状,嘟着嘴吃起醋来。
两人走到大门口,门口的四个保安突然拦住周永清不让他离开。
周永清生气嚷道:“我来工厂工作,怎么还不能自由进出了?”
一个保安开口道:“我们厂实行军事化管理,这几天招工人多手杂的,谁知道你有没有随手顺走什么东西,需要带你们进去的人领你们出去!”
周永清一听,还要回去找那个小胖子呆哥,继续和他们争执。
“这是啥破规定?为什么这些女工可以自由进出!”
保安指了指陈雅雯胸口的工牌。
我都没入职,哪来的工牌?周永清要继续和这些人争吵,被一旁的陈雅雯拦住。
她走到这位保安面前,娇滴滴地说:“这位保安大哥,我哥对这里的工作很满意,就是忘带身份证了,要去出租屋取一下,他还想叫上附近找工作的几个老乡一起过来!保安大哥,你就通融一下,好不好嘛?”
她抓住保安大哥的双手,扭捏着水蛇般腰肢,白得反光、漂亮到眩目的美|腿晃动着,如同抖音里的表白害羞舞。
四个保安彰显男儿本色,流出鼻血,当场放行。
果然撒娇女人最好命!周永清心里感叹,我原本以后你这小妮子是个青铜,差点忘了你曾今是网上钓凯子的王者!当然,你这套小把戏,对我这样的正义之士是行不通滴!周永清大义凛然地想着,也流出了鼻血。
当周永清火急火燎地冲出大门,发现商学院的女大学生早已不知所踪,不禁喟然长叹:“哎,终究是我抗下了所有!”
他想起曾经夕阳下的奔跑,是为了看西工大空乘班美眉放学后的靓丽制服身影,时不时有几个学士、硕士和博士为她们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既欣赏了美女空姐,又观赏了打架斗殴,吴宇森的暴力美学也不过如此,古城boy的生活往往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陈雅雯挽着魂不守舍的周永清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愉快地哼着歌:“钟声当当响,乌鸦嘎嘎叫,不管怎么样,和尚乐逍遥……”
周永清悠悠转醒道:“我想勾栏听曲,唱什么儿歌三百首!我教你两首歌,你唱给哥听听!”
说着他将十八摸的两个版本的歌词复述了一遍。
老司机陈雅雯一点也不害羞脸红,只是故作矜持,摇晃着他的胳膊道:“啊哈--,这歌词写得好劲爆哦!要不你做我男朋友,我唱给你听!”
“那算了!”
周永清直接拒绝,陈雅雯生气地跺跺脚。
“喂!那边有大路不走,怎么尽往田埂地上走?”
“我在找高粱地!”
“找高粱地做什么?”
“找到后,我们就可以像九儿和余占鳌一样!”
“我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能不能别老讲这种话?和你清纯可爱的外表完全不符!”
“为什么要表里如一?为什么要活成别人想象中的样子?”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要不找个网吧,我们一起去看金瓶梅啊!上次还没看完!”
“不去!这类思想上的流毒我只想自己默默承受,不想祸及他人!”
“切!”
“你不是来赤沙一家制衣厂上班吗?怎么到了奶茶店?”
“我之前在高桥新苑的一家制衣厂做学徒。可是那个老乡嫌弃我学的慢,经常吼我,这让我产生一种错觉,她就是我姐姐的阴影,所以我就偷偷跑了出来了。然后在餐馆端盘子,在网吧、酒吧、酒店做前台,可是老有臭男人骚扰我。再后来,在大学里面奶茶店上班才好一点!”
“漂亮不是你的错,可是时不时地搔首弄姿,就是你的不对了!赶紧找个条件好点的男人嫁了,安心相夫教子去!”
“所以,我选中了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得了吧你!我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可你舅有钱,我姐打听过了,他在东门有两层楼的服装档口,两家酒店,三家KTV!不如,我们去投奔你舅吧!”
陈雅雯水汪汪的桃花眸子灼灼地盯着周永清,此刻的周永清就是他眼里的宝藏男孩。
周永清突然捂住受伤的胸口,感叹道:“小丑竟是我自己!原以为是我惊世骇俗的容颜,超群绝伦的才华打动了你,终究是我错付了!你依然将我当成网上的那些凯子在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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