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阮自说完那番话后,书房里便没了声音,鹿兰庭面皮紧绷,他抿了抿嘴,觉得自己的嘴有一些发干。但他分明刚喝完一杯茶,鹿兰庭心里清楚,他这是太震惊于鹿阮说的那些话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鹿阮嘴角竟然还噙着笑,仿佛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话会给人带来多么强烈的震撼,她继续云淡风轻的说道:“父亲,我知道这种事有多让人不能相信,可是这种事已经发生了,我无法阻拦,只能任由它发生在我身上。我只希望我能借这个能力,帮父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为父亲分忧解难,能帮到父亲,我心里就觉得开心了。”

鹿兰庭看着语气平淡说着这些话的鹿阮,不知怎么,觉得心里有些难受。自己女儿能“预知未来”给他带来的震惊已经慢慢消散,代替这份震惊的,是心里越来越强烈的哀伤。他的宝贝女儿,过了年也才五岁而已,却早早的独自一人承受了梦境成为现实的惧怕。是的,就是惧怕,鹿兰庭心想,那么小的孩子能懂什么?哪怕再生而知之的神童,也不代表见到那些血和尸体就不会恐惧,就连刑部的一些大人们第一次看到尸体时,都忍不住恶心呕吐,接连几日都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更何况一个稚龄孩童?她还没见到世间更多美好的事物,不美好的那些便率先闯进了她的眼帘,这如何叫人不哀伤悲痛?!

“阮儿啊,”鹿兰庭起身走到鹿阮面前,弯腰俯身将鹿阮轻轻揽进自己怀里,感受着怀里这么一小团温热,鹿兰庭的心好似被酸涩的水浸泡,激的他险些掉下泪来。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怕失控的情绪会吓到怀里的孩子:“我的宝贝女儿真勇敢,真懂事,这么小就一心为父亲分担忧愁,父亲很是感动。”

鹿阮鼻尖嗅到鹿兰庭身上的皂角味,明明隔着时空,却莫名和现代父亲身上的洗衣粉味重合,这气味让鹿阮的眼眶不禁微红,让她舍不得离开这个熟悉又陌生、阔别已久的怀抱。鹿阮毕竟不是真的四五岁小娃娃,她有三十多年人生阅历带给她的经验、对情绪情感的理解和敏锐的感知,只这么突如其来的拥抱,鹿阮就大概猜出了鹿兰庭心中所想。她伸出她短短的胳膊和小小的手,费劲儿的拍了拍鹿兰庭的后背,即使够不太着,她也想尽可能的表达她的安慰。

哎,不是她的错,是她的这个身体不争气,但凡她长得再快一点儿……鹿阮隐在鹿兰庭怀里的眼眸露出些无奈,暗地里默念以后一定要再多吃一些,快点长大,至少哪天她的老父亲再需要安慰时,她这个做女儿的,能顺利拍一拍他的后背,切实的安慰到他。

鹿兰庭情绪来的快,调整的也快,再加上鹿阮这个小人儿尽力却稍显蹩脚的安慰,鹿兰庭心里的哀伤很快就散了不少。

“除了那宅子里的……可还梦到过其他可怕的事物吗?”

“没有,”鹿阮知道鹿兰庭的担心,她很肯定的回答:“只有关于宅子里的尸体那一次,而且自从梦里的画面变成现实以后,这个梦就再也没出现过了,父亲,不用担心。”

鹿兰庭闻言点点头,放开鹿阮以后,不由自主的伸手揉了揉鹿阮的头,差点将她头上青乌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梳好的元宝髻给揉散。

“父亲,怎样?可能允许阮儿做父亲的小帮手,帮父亲一同查案?”

“好,”鹿兰庭点头,答应的很是爽快:“只要阮儿想,那就依阮儿吧,只不过阮儿要记住,关于做梦梦到以后的事的话,不可告诉其他任何人,便是你母亲,也不要说。”

鹿阮明白鹿兰庭特意这么嘱咐的原因,“预知未来”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虽然古代没有现代的医学实验室,但若是有什么话传了出去,人人对她敬而远之还算好,怕的是引起哪些位高权重的人的注意力,对她感兴趣了,那她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物以稀为贵,话是这么说,她这珍稀动物般的人,贵重是贵重,可不会被保护起来啊。

“阮儿知道事情的利害,请父亲放心,阮儿会保护好自己。”鹿阮郑重答应着,又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不过这回,阮儿可做不出自己把自己给点燃的事了,所以只能用语言让父亲安心。”

这是在拿上次为了证明自己会保密,把麻纸烧了的事说笑,这小家伙还有心情调侃他呢!鹿兰庭忍俊不禁,他刮了一下宝贝女儿小巧的鼻子,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一点。

“那父亲,我们什么时候出府去查案?虽如今是冬季,尸体腐烂的速度变慢,但仍是迟一天就有一天的差别,我们赶早不赶晚呢!”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鹿兰庭正伸手拿大氅,想到什么身形微微一顿,他看了鹿阮一眼,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来:“那你那些生而知之的神奇之处,也是在梦里学的么?”

“这倒不是了。”鹿阮摇头否认道:“不过我觉得那些书本和文字都很亲切,感觉像是见过认识一般。”

听了鹿阮胡诌的话,鹿兰庭竟没有半分犹豫便点头信了:“合该是这样了,生而知之者,终是和普通人不同。”

鹿兰庭在一旁喃喃自语,手也没停,再回头的时候大氅就已经披在了身上,他又从衣架上拿过鹿阮的,细心的帮她系好带子,整理好大氅毛茸茸的领子:“我们这便出府去,冬日天黑的早,早去早回,还能赶得上你母亲做的烤鱼。”

“好!”

鹿阮开心的连连点头,她这近五年的时间里,出府的机会简直寥寥无几,就算是鹿夫人抱着她出了府,也顶多在马车里隔着帘子看几眼街上,怕吹了风怕太阳晒,鹿夫人愣是连车都不让她下,自己做事就让一众婢女婆子们守着马车,把她护的极其紧。不过鹿阮也能理解鹿夫人的做法,古代拐孩子的特别多,而且十个被拐走的,得有八个找不回来,防不胜防,古代又没有监控,单靠人力去追,根本就是赌运气。

“既出府,阮儿要牢牢抓紧我的手,绝对不能松开,要是我暂时照看不了你,你就要抓紧平安和青乌的手,记住了吗?”

“记住啦。”

鹿阮认真的应声,鹿兰庭把平安和青乌也叫进来,严肃的又吩咐了一遍,只听的平安和青乌都紧张的绷紧了一张脸,鹿阮怀疑自己都能听得见他们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声。

这边鹿兰庭打发人去跟鹿夫人说一声,自己抱着鹿阮在门房等府里的马车过来。那边离府城不远的刑部大门前,也停了一辆低调华贵的马车。

赶车的小厮衣着整洁,戴着四角方帽,他把马车停得稳稳的,也不说话,只安静的等着。没过一会儿,就见用料考究的车帘子被一只细长的手给掀开,那手十分白皙养眼,骨节分明,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少年人的手。随着手显露人前,从车上下来了一个面若冠玉、清隽雅致的少年,少年人穿了身暗青色宽袖交领长袍,墨发用玉冠束着,腰间系了一条镶嵌了块通透白玉的腰带,他披了一件玄色大氅,在冷风中如青松般站着,越发显得人清瘦颀长,清冷如雪。这少年人玉质金相,浑身气质又如皎月,只在马车旁边这么站了一小会儿,街上行走的姑娘们的眼便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上飘,更有的姐妹间谈笑,那脸皮薄的连耳朵尖都羞红了。

反观那少年,冷着一张脸,漠不关心的忽略姑娘们的笑颜,仿佛不知自己已经成了被爱慕谈论的主角儿。

“王爷!”

一个小厮骑马而来,见人已经在刑部大门前等着了,不由得心里着急,一着急,嘴里先把人给喊了出来,似乎那人听着了这声喊,自己就能转瞬到了那人跟前一样。听见小厮的招呼,少年也不应声,就安安静静的等着小厮到跟前来,不过那马儿却极有灵性,离少年还差个几步远,不用小厮动作,马儿自己就得得放慢了速度。

“怎的才来?”

“还请王爷恕罪,”小厮快速下了马,单膝跪地行礼,又把一直放在怀里的一张纸拿了出来:“小的去了宅子一趟,发现了点东西,拿笔记录下来忘了时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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