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温琰望着青蔓僵硬的背影怒气冲冲,带一阵风飘远,只是还没到巷口,那步伐慢慢放缓,然后停住。
温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知该不该喊她。
青蔓犹豫挣扎片刻,猛地回头,面色冷冽,径直朝馆子去。
温琰吃惊,伸手拦住她,迟疑道:“要不我们回家吧?”
“怕啥子?来都来了。”
两个十几岁的女学生,夜访烟柳巷,甚至还穿着学校制服,背着书包,格格不入之余难免引人猜想。要知道早年某一段时间,妓.女们效仿女学生的装扮,曾以清纯素雅为潮流,新鲜过一阵子。
于是茶房应门,看见她们二人出现在面前,上下打量,颇为恍惚。
走错地方了吧?
“找哪个?”
青蔓本能地往后避开半步。
温琰见他是重庆人,倒很镇定:“我们找谢朗华谢老板。”
茶房觉得有趣,笑道:“今天怪得很,两个小姑娘居然来这里找老板,新奇新奇,等到,我进去问一下。”
青蔓与温琰拉着手,紧紧挨贴,望进去,这家妓院门内是一个天井,天井右侧下房有“风吕”二字,应该是浴室。左侧餐厅影影重重,仆人端着酒菜进出,隐约听见推杯换盏之音。
她们看见一个娇俏的女人穿着和服,脚踩木屐,与一位男子亲昵地往浴室去。
青蔓心中涌起强烈的反感,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来这种肮脏龌龊之地,哪怕在这门口站一站,也实在玷污了她。
二楼灯火如昼,想必朗华正在上面打牌。
不一会儿茶房出来:“谢先生手气好得很,离不开,你们跟我进去吧。”
青蔓自然不肯,温琰道:“家里有急事,麻烦你喊他下来,人命关天。”
茶房犹豫:“牌桌上财运正旺的人,我咋喊得动?你们亲自去见他,不是更方便吗?”
青蔓冷道:“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学生,不可能踏进这种下流馆子。”
茶房嘴角抽了抽,拿眼睛瞥她俩:“哈,下流馆子?我们又来馆是高级场所,里面的姑娘一晚上最少挣十几块大洋,男人就喜欢到这里耍,既然你堂堂正正,那就待在外头,我不奉陪了。”
温琰忙上前拦住:“等一下,我跟你进去!”
青蔓被吓着:“琰琰!”
她随茶房入馆,往厅堂去二楼。
青蔓喊:“十五分钟内你不出来我就找警察!”
重庆的妓院也分三六九等,最上等的叫丝弦堂子,在不远处的金沙岗一带,几个生意最好的大班子都来自下江苏州、扬州和上海,越高级越讲究,堂子布置得极为雅致,包席听戏,越剧,昆曲,丝竹绕耳,客人只有票子不行,还得懂格调,懂感情。这里的妓.女甚至瞧不上挣皮肉钱的,宣称自己“清白传家”、“独不傲众”。(1)
丝弦之下叫做闲门堂子,里面富丽堂皇,往来的都是军界和商界的要员,譬如当年黔军袁司令和“云南王”唐某人就曾长期留宿闲门堂子,甚至在此办公。于是一些将领和商人都来找老鸨和姑娘攀关系,花界一时风光无两。(2)
再往下叫私门头和台基(偷情幽会之所,类似情人旅馆),老板多是被抛弃的姨太太,堕落的舞女和交际花,租个院子单干。(3)
最低等的便是流萤,私娼,游荡于街头巷尾揽客。
这日本妓院也属高档场所,姑娘们陪洗澡,陪吃饭,还会做日式按摩。不知朗华在这儿享受过哪些服务。温琰上楼,脱鞋进屋,见男男女女围坐桌前,朗华手边堆着现钞,鸿运当头,他整个人容光焕发。
“琰琰,过来!”
朗华伸手将她拽到身旁,不由分说地塞两沓钞票:“拿去花,想买啥子就去买!”
温琰低头盯着手里的钱,热乎乎的,一下财迷心窍,险些把青蔓忘在脑后。
又来馆的老板加藤优陪坐在侧,她虽是日本女人,却能说一口流利的重庆话,笑盈盈的,拉着温琰亲昵奉承。
“哎哟,谢老板你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呀,好乖哦,长相很有福气,肯定是给你送财运来的,大家要当心荷包哦。”
男人们都乐起来,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温琰一时没好意思说什么扫兴的话。
加藤优跟着询问她的年纪,在哪里读书,语气宛若相见恨晚的大姐姐。
“不得了哦,妹妹你才十五岁就敢一个人到这里找哥哥,勇气可嘉,我最喜欢有胆识的姑娘,真是越看越喜欢。”
过分的热情倒让她心生几分警惕,勉强笑笑,别开脸,看见榻榻米上瘫着的男子歪起半身,姑娘打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伺候他抽起了大烟。
温琰拧眉,想起父亲温凤台,顿时恼火。
“喂。”她脸色说变就变,不再做表面客套,直接推了把朗华的肩膀,冷声道:“青蔓还在楼下,你走不走?”
朗华手气正热,牌瘾正盛,搓着麻将,哪里听得进去?
“青蔓也来了,喊上来耍呀。”
温琰感觉他此刻浑身散发贪婪的气味,着魔一般,实在令人讨厌。留心观察几分钟,更吓了一跳,原来他们赌注下那么大,输赢都是一叠叠的钱,看得心惊肉跳。惊讶之余,忍不住又催了几句,朗华有些不耐烦:“关你啥子事?个人先回去,不要在这里啰嗦。”
温琰见他如此不知好歹,当即起身就走。
青蔓紧攥双手等在馆外,过路的男人打量,意图搭讪,被怒气冲冲出来的温琰逮个正着。
“你哪个?给老子爬开,滚远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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