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喜心里接下去道:旁人像陛下这点大时,早已经读透其中条理,且举一反三,甚至当堂提笔写了一份小议。
此文传至翰林院,大学士本嫌文青涩,但听闻作文之人仅仅六七岁,立时奉若珍宝,激动地捧到皇帝面前,厚着老脸要将此童收为弟子,亲自教导,并放言道:“十年之后,翰林院中必有此子一席之地!”
但此事终究不了了之,只因此童之姓,乃是南邺国姓。
翰林官是天子近臣,养才储望之所,将来的大虞肱骨近半将出自此处。所以翰林院的椅子姓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姓谢。
好巧不巧啊,这个旁人,又是谢晏。
……裴钧,你脑子坏了不成!
他拿天气不好当借口避你的千岁宴,你竟然还在想他七岁时候做的那篇破文?区区谢晏,人都傻了,有什么好翻来覆去琢磨的!
摄政王眼底一暗,不知道是在骂谁:“笨,蠢,不知所谓!”
小皇帝被骂得泪如泉滴,委屈兮兮地抽了下鼻子。
是他自己想当这个皇帝吗?他不过是宫变过后群臣跪拜时,好奇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他这素未谋面的五哥哥,就被他一把揪住,扔上了龙椅,指着他说:“这便是天下共主。”
他那时才三岁,还要母妃抱着睡!
裴钧瞪他:“裴祯!不许哭!”
“呜!”小皇帝害怕裴钧,猛地噎住,一头扎进了宁喜身前。
宁喜无奈地拍了拍小皇帝的后背,用自己稍柔软的内监里衣擦去陛下脸上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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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侯府。
床上青年阖着眼,长睫垂落,瞧着睡得很安宁,但面色微红,呼气声也比往日沉重几分。
一到雨日,谢晏就好发低热,大夫说可能是落水后留下的毛病,去不了根,却也要不了命,以后每逢雨日少出门,多多休息就行。
阿言送了纪疏闲出府,回来拧了冷手帕,在谢晏额头颈后擦拭了一遍,又轻声地扶他起来喝点水,这才将他放回枕上。
一绺乌发从颊边滑落下来,谢晏歪着脸颊,睁开沉重的眼皮:“你同谁说话,谁过生辰?”
方才跟纪疏闲说话时就在窗外,阿言没想到他耳朵尖,竟然听到了。
“没谁。公子别管那么多了,这几日阴雨连绵,您这发热的老病根又犯了,哪儿都去不了,您得好好睡觉,听话。”
谢晏昏昏沉沉地伸手:“阿言……小鸟……”
“知道了公子,小鸟阿言会照看的,您快睡罢。”
阿言把他手塞回被子里,拍着谢晏的肩膀,温声细语地哄他闭上眼睛,又待了一会,这才抱起木鸟窝,从内间出来。
那一对相思鸟早前下了两颗蛋,前两天雏鸟终于孵出来了,光秃秃粉-嫩-嫩的连毛都没有,偏生公子当个宝贝,欢天喜地的,即便是病中也一直念叨它们。
外间坐着一小炉药汤,宝瓶守在一旁,一边心不在焉地纳鞋底,一边同阿言聊天。
纪指挥使走后,宝瓶心神越发不宁,转头问道:“小言管家,那摄政王的生辰宴,就这样推辞过去了?那传话来的可是指挥使,不会出什么事吧?你有好好跟他告罪吗?”
阿言正给鸟窝换干净的稻草木屑,添食水,闻言深吸一口气:“我就差跪那给他磕头了!”
宝瓶低头缝了几针,还是不安心:“那你给指挥使塞银子了吗?他不会回去瞎说吧?咱们主子是真病了的,不是有意拂摄政王的面子……”
阿言也闹心:“自然给塞了,就怕——”
他沉思了一会,虽然摄政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办生辰,想来是兴致极大的。万一银子不到位,又或者指挥使回去说不清楚,摄政王再因此不悦,治公子不敬之罪……
很有可能的,裴钧不知道犯什么病,最近老盯着公子不放。
他又只给纪疏闲塞了三两银子……不是小气,是真的没有那么多,总得留点给自家公子买药吃罢?
阿言越想越寒,突然站起:“不行,还是替公子写份谢罪的折子……宝瓶,快,拿纸笔去!”
宝瓶忙放下针线活,掀了挡风的门帘出去,阿言也急匆匆跟上来了:“你没裁过折子纸,我跟你一块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去找折本和黄宣纸。
阿言早年单独整理出了一间小书房,存放谢晏那些书纸笔墨,平日他也会用来记记账。
他翻出了谢晏以前写过的呈奏,细细揣摩了口吻和用词。他虽然跟着谢晏读过几年书,但也只是略通文理,写不出什么文采斐然的东西,一连写废了几十张纸,抄都没抄出个像样的开头。
宝瓶帮不上什么忙,也不敢打扰他,只能默不作声地磨墨裁纸。
两人这边抓耳挠腮,却不知卧房里,谢晏睁开眼坐了起来,他痴痴地发了会呆,忽然掀开被子下了床。
谢晏走到外间四处看了看,弯腰从木鸟窝里捧起了一只雏鸟,藏在袖里,推开门看见绵绵雨幕。他烧得有些迟钝,垂着头思考了好一会,折回屋中拿了桌上干净的小茶杯,给袖中的小鸟避雨。
“他的生辰……他过生辰……”
谢晏不喜欢下雨,一下雨他就浑身难受。
他喃喃两声,还是咬着牙推开侯府侧门,走入了小雨之中。
细细蚕丝般的雨雾像是致密的蛛网,不多时,就把他单薄的身影吞噬得干干净净。
待阿言和宝瓶两个编好了谢罪的折子,才想起来卧房还坐着汤药,忙回来查看时——谢晏的床榻都已经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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