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丁行丧约好进入娄县三岔口的时间后,顾轩又去东市采买了些干粮和衣物,以备不时之需。

才回客栈便问小厮讨了些清水洁面,而后细细打量起桌上那的人面蛛皮相来。

也不知丁行丧使了什么法子,这张原本纤薄平整,一眼瞧过去如同皮纸模样的物件此刻已经变得高低不平。

顺着那些不规则的凹凸处看去,隐约可见一张颇为清秀的面庞。

说干就干,顾轩捞起那张面皮冲着镜子来回比划了片刻,瞧准后便动手敷了上去。

镜中那端,除了一头寸许长的短发略显扎眼外,他面上容貌已然变成了一个白净瘦弱,略带几分阴柔的玉面书生模样。

“有些娘啊这!”

顾轩腹诽一声,又将桌上那些胡须一根根拾起,仔细胶在了脸上。

光这一番铸木镂冰般的精细活就花费了他大半个时辰。

再看向镜中时,整张面皮已经完全贴合在了原本的皮肤之上。

而一脸虬髯蓬蓬松松的模样不仅冲散了那抹阴柔感,顺带还衬出股子粗狂的神气来。

顾轩这才觉着顺眼了几分,再将从街市上购来的深色高装巾子往头上一套,立时便成了因赶考踩风躲雨,顾不及修理边幅的穷酸书生。

再对比他原先那副短毛无髯的容貌简直判若两人。

估计此刻就是再跑进檀祂寺中,那些被他吓裂了胆子的贼匪估计也认不出这是临安道人来。

顾轩对镜一照,顿时被这幅完全陌生的尊容给乐的哈哈大笑,不禁叹道:

“不用法术神通,单凭一副面皮就能做到如同易胎化形般的变化,也难怪丁行丧被仇家逼得惶惶不可终日,假形易容后托身朝廷才得以求存。”

………

朝日苦短,骤雨促至。

顾轩刚用过酒食复回房中,一道闷雷便炸响在了夜空之中。

斜风不时吹着雨珠落进屋内,傍晚时分还如水墨画般烘云托月的天穹此刻却像是闷上了一层黑色的幕布。

顾轩忙收起挺勾将窗扇放了下来,旋即双手相交掐了个子午诀,盘膝坐在窗上吐息内养起来。

伴着意守灵台,调息入静,屋内呼吸声逐渐变的飘忽微弱,最后低不可闻。

顾轩慢慢进入了道经上所说那种‘耳听无弦琴,鼻息不闻声’的玄妙状态。

屋内豆灯幽幽,窗外骤雨汲汲。

顾轩的意识像是也跟着风雨散入了天地之间。

他双眼微阖,心中自是空明,神魂与意识皆尽沉浸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之中。

那是夜风抚过万物,绿芽破土而出,细雨渗入铜瓦,也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这一刻,他眼,耳,鼻,舌,身,意六识俱开。

脑中的世界不再是有形有质的宏观存在,他就像一片枯叶,一粒尘埃,飘荡摇曳在四方上下,古往今来之中。

………

忽的,一声响雷炸开,整片客栈中响起了一片稀稀疏疏的絮语声。

屋内豆灯时窜时掩。

火光摇曳,窗外响起一片乱糟糟的异响,滚雷伴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像是天地在弹奏一支曲到高潮的交响乐。

倏地,先是铁矢破空而去发出激鸣,再是刀剑相撞时金戈交鸣,接而利刃噗嗤撕破皮肉。

顾轩却依旧如同老僧入定般盘坐在床上,像是风雨将那连片的惨叫和闷哼声一齐都挡在了门外似的。

就连朴刀捅破窗棂,血沫杂着雨水溅入屋内他也充耳不闻。

窗外雨势愈发疾剧烈。

慢慢的,此起彼伏的惨叫终是变得几不可闻,随着最后几声气势骤减的闷雷也一并消退在了苍穹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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