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像是深沉的冰一样,从她指尖所触及的地方开始传回。构成海底沙滩的骨灰冰冷无比,却灼伤了她的手。

血肉被熔烂,骨骼被焚烧。神明没有停下动作。

我要保护他们。

她继续挖,一刻不停地挖掘。手指磨成烂肉,被滚烫的骨灰焚烧成了灰,就用手腕,然后是手臂。

在这里,她有充足的时间来进行这件事。所有的这一切表象,不过都只是荒诞的表述,真相被隐没在了具体的事物之下。她的确受伤,但并非是因为挖掘骨灰而受的伤。

她不担心。

是的。她不担心。

但她心急如焚。

一千万个嘈杂的声音在心中炸响,有五百万个说:他们都要死了!又有另外五百万个尖叫着狂笑起来:战斗,战斗,战斗!

而她自己......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我是谁?有微小的声音在心中低语,而她自己却听不见。声音继续着:我是谁?

我是谁?

三个音节,简简单单,嘴唇弯曲,舌头翘起,然后张开嘴。所蕴含着的却是人类历史上的终极哲思,鲜少有人能获得这个问题的答桉。神明可以吗?

她甚至听不见这声音。

她继续挖,一刻不停,终于,在骨灰的最深处,她看见了一具骸骨,微小的魔力光辉在黑黝黝的眼眶深处跳动着。然后,她握紧了那骸骨的右手。

“遇到事就求助的话,是长不大的哟,神明。”

何慎言笑着说。他站在一片广阔的蓝天之下,阳光灿烂,温度事宜,背后有深蓝色一望无际的海洋正在波涛起伏。

神明茫然地看着他,然后看了看四周。这里仍是记忆之内,却是一片她从未见过的风景。这不应该,她已经看完了面前这个法师所有的记忆。

她就是他的遗产。

但是——为什么?

“好奇?”

法师大笑起来,笑容来的很突然,但很纯粹,里面并无取笑之意。

“人的记忆是分着层次的,神明,有些事会被强迫忘记,有些事则会被珍藏。至于你为什么看不见......因为你还没明白自己到底是谁啊。”

“我是谁?”神明茫然地问,不自觉地握了握手,这时,她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恢复了原样。

“我怎么会知道呢?”何慎言朝她眨眨眼。“我已经死了,现在和你对话的,只不过是记忆中所残留下来的一缕魔力而已。”

“你死了?”

“当然,否则你是如何诞生的?你可不是那些信仰神,你是我差不多六个月以来研究的心血啊,神明。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要怎么创造出一个能在物质界自由行动的神明。”

法师絮絮叨叨地说着,似乎并不为面前的场景而感到困惑。他转过身去,走到沙滩的最边缘,海洋应和着他的心意拍打而来,浸湿了他的裤腿,将整个小腿都温和地包裹了起来。

“真舒服啊,我以前其实一直很想去海边。”法师背着手,如此说道。“但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神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来,她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沉默。二来,她也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久到我有时都会忘记......”法师若有所思地说。“我有时会忘记我来自哪里,是的。”

他耸耸肩。

“不过,跨界法师们的宿命似乎就是在丢掉人性与找回人性之间来回,丢掉它的那些人会在漫长的时间中逐渐变得苦痛不已,甚至宁愿死都不想再继续忍受那种空虚。”

“而拥有它的人,却并不珍惜。比如我,神明。我是个愚蠢的人。”

他回头一笑,黑发被海风吹拂着飘扬,神明只能看见他的半个侧脸,以及正闪烁着蓝色光辉的眼眸。它们被黑发切割成了碎裂的片面。

“帮帮我。”神明说。

她对法师的话并不关心,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求帮助。

“怎么帮?”法师回问。他似乎并不在乎神明的这种态度,甚至可以说,他并不意外。

“你肯定有办法的。”

神明毫不犹豫地这句话脱口而出,话语中所蕴含着的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信任。

“你在记忆里能解决一切,没有什么事能让你停下脚步,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你——你已经打败过那个神不止一次了,不是吗?这一次也可以的!”

“看来你没有仔细地看过我的记忆......”

法师转过身来,笑容里多少带上了些无奈。

“我从来都不是你口中那样的无所不能,神明。我对很多事都无能为力,我曾经一度被逼到要用一个孩子的性命来与整个世界做交换。”

“帮帮我。”神明执拗地说,她对法师的解释不管不顾。“我必须保护他们。”

“是啊,你必须保护他们。你是人类之神。”法师无奈地点点头。“但那和我没什么关系,神明。”

神明的表情因为他的话而凝固了,呆滞到可怕:“......什么?”

“我死了。”法师慢慢地说。“死人除了被祭祀,被思念,以及被人提起缅怀以外做不了任何事。你才是人类之神。”

“但我赢不了!”神明大喊起来,表情看似愤怒,却无比的无助。她太强大了,以至于没人会觉得她实际上只是个诞生至今才刚刚一个半月的神。

“可是,这和我没关系呀,神明。”

法师愉快地轻笑起来:“你能赢,或者赢不了,这些都和我没关系。”

神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将这些抛开,随后,她慢慢地说:“恐虐......”

“恐虐试图腐化你,我知道。”法师同样慢悠悠地打断了她。

“或者说,她试图以她的神格作为原材料将你烧成一把战争的利刃。老实说,是个很大胆、很疯狂的办法。这该死的瘸子一直以来都很疯,但绝对没有这么聪明......”

他看了眼神明,挑了挑眉。

“不过,看来她成功了,或者说,她成功了一半。哎,你别说,这还挺有意思的。”

“腐化神明,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早知道就拿星炬里的神性做把刀出来了,然后再赏那四个王八蛋一人一刀......”

“你都知道?”神明颤抖着问。“你都知道——但你却眼睁睁地看着我经受这一切?”

“你在愤怒?”

何慎言颇感有趣地挑起眉:“有意思,神明,你很有意思。好吧,既然你问,那么,我就给你解释一下好了。是的,我知道。但是,我只是在你来到这里之后才知道的。”

“再者,就算我一直都知道,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似乎在为了我不帮你而生气,但是,神明,我没有帮助你的义务。”

法师笑着,眼眸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存在。神明望着他,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寒。

然后是失望。

这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人类之神想。他应该帮我才对,他应该帮人类才对,但他却躲在这里,躲在记忆的深处......

一个词,从她口中脱口而出:“叛徒!”

“噢。”何慎言挑了挑眉。

“哇哦,嗯......这倒是有点超出我的意料之外。”

他举起双手,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说实话,神明,我在想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可没想过你会变成这样......”

“你怎能弃他们于不顾?!”

法师叹了口气,就像是看见一个愤怒的孩子似的那样无奈。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那还能怎么办呢?

只好讲道理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世界都快毁灭了,我现在却得和一个孩子讲道理。

哈。

“你觉得我抛弃了他们?”何慎言问。

“不然呢?!”神明愤怒地看着他。

“好吧,好吧。唉,看来我真的免不了和不成熟的孩子打交道......听好了,神明。我从来没有抛弃过任何人,如果我真的想要抛弃他们,你根本就不会诞生。”

“那你为什么不帮我?”

“因为这他妈——对不起。”法师举起一只手,闭着眼睛,抿着嘴叹了口气。“因为这不是我的战斗。”

“什么?”神明又困惑了起来,她每次做这种表情都让何慎言想死,原因无他,神明没有自己的名字,因此对自己的外貌也毫不在意。她现在用的脸,与法师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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