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跑回房间,靠坐在门边,周围安静下来,她没有开灯,只有从窗户透过的昏暗路灯像浸了油的纸一样朦胧。

她悄悄叹了一口气,又说那种话了。叹气声打破了寂静的房间,她似乎听见自己躁动不安的心跳,一声一声像黑夜里闪烁的星星。

朦胧中她看见那缺了一角的泥塑小狗,那一角是她摔的,就在去年,她十五岁,意识到她不会回来的时候。

她的目光又落在那装了衣服的盒子上,上次听她说不是那天生日,于是就没有送出手。

她掰着指头算了算,28号过四天,那就是6月1号,哈,她在儿童节过生日!和她的气质一点都不符合。

她的气质啊。

她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忽然又松开。

她想起关苍海认真工作的样子,面无表情的样子,凛冽的样子,小豹子似的懒懒的样子,读书时柔和的样子,还有带着揶揄不太正经的样子。

她也总是一副很忙的样子,但每次需要她的时候,她总能在她身边,当然,六年前除外。

她平常都是凶巴巴冷冰冰的,但也勉强算得上是关心她的人,她跳脱地想到,关苍海的理想是什么呢?她不姓关又姓什么呢?

她觉得关苍海在她爸的公司当总裁,好像也并不是很开心。

而且她和小说里写的霸道总裁也不一样,她不会邪魅一笑也不会露出八块腹肌,没有三分讥笑三分冷淡四分漫不经心,只会整天对着电脑处理数据,电话也总是响个不停。

虽然她觉得关苍海认真工作的样子很好看吧,在沙发上也是正襟危坐的,微卷的长发披在肩上,那纤长的手指时不时推一下眼镜,近视眼镜在她侧脸切出一块折痕,就像伸进水中的筷子。

她的回忆逐渐有了细节,关苍海从来不会长篇大论地说教她要好好学习,她总是会在十一点左右读书,那个时候她会把眼镜摘下。

有的时候是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像一只小豹子。

有的时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书页,时不时拿起钢笔在本子上写些什么。

有的时候她会端着茶,搅动茶匙的时候雾气会蒙在她的脸上,书盖在白色茶几,整块白色大理石都是她的书签。

她做事也总是不急不缓,遇到什么事情都好像有办法解决,完全就是可靠的大姐姐形象,让人不自觉地对她产生依恋,但是她也有脆弱的时候。

她还记得那一次雷雨之夜,关苍海侧身躺在她身边,在雷声中,她装作睡着了,实际上快要沉浸在她身上的雪松味道里。

关苍海安安静静的,于是她悄悄睁眼,瞄了瞄她的睡颜,她的睫毛很长,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闭着。

她这才发现原来她眼皮上,靠近鼻根的地方,有两颗小痣,一左一右遥遥相对,像是点缀一样。

平常她总是仰视着她,看不清楚她的眼睛。她长得真好看。

雷声又响,迷迷糊糊之中,她突然感觉到关苍海似是靠近了些,好像能听见她的呼吸,她伸手轻轻抱住她,埋在她的脖颈里,长发像羽毛一样绕在她下颔,温热的吐息圈着她的脖颈,很痒。

倒是不像豹子,更像家养的猫咪了。

她的心跳一阵缓一阵急,她动也不敢动,也不想动,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怕乱跳的心脏会吵到她。

今天。她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

关山月埋在自己双膝间,星星又开始躁动不安地闪烁,她呆呆地望着地板。

可别人是不是也见过?

她会在别人面前那样笑吗?她牵过别人的手吗?她那样抱过别人吗?她身上松树的味道绕过别人吗?她眼间那两颗小痣会点在别人眼前吗?

她闷闷地想,不希望别人也看见。

她在双膝埋得更低,可是凭什么?

她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她想。她已经二十五岁了,早就有自己的人生和自己的世界,肯定也不怕没有朋友,不怕没有喜欢的人。

有人曾教会她怎么生活吗?她十六岁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肯定不是我这样的吧。

我成绩又差,脾气也不好,家务也不会做,从来不会好好说话。

作文都是我编的,没有人给我送伞,发烧也没有爸爸妈妈背我去医院,他们的头发是不是白发苍苍我不知道,要不要我好好学习报答他们我也不知道。

我没有完整地自己写完过一本作业,也没有哭着吃完手里的面包,身边的人说尽的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她说过,过去的都是过去,可是等我读完书,长大了,又跟她不在同一个层面上了。

可是我已经很幸运了,至少我牵过她的手,看过她的眼睛。虽然还是很难过。

越想心里越酸涩,禁不住掉了眼泪,凉凉地滴落在腿上,浅浅的抽泣声中忽地听见门把手被按开,外面的人推了推门,却没有推开。

她又开始躁动不安,忽的涌上一股莫名的闷气来,她不来的时候很想她,来的时候又想生她的气。

关山月靠着门,闷着声音说,“干什么?”

关苍海听见她沉闷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她好像很难过。

青春期的孩子情绪怎么这么多变的,一会儿脸红一会儿就要哭。

“你在干什么?开门。”

她想板着脸生闷气,但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忍不住想见她。

“你不要进来。”

“那你出来。”她说。

“我不想看见你!”关山月又哽咽着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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