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墙上有一个大洞,像他这种体型的小孩子很容易爬出去。
无论是抬手还是提脚,飞鸟的动作都很轻。从庙里爬出来之后,他往前面跑了一段距离,然后藏身在一棵老树的后面。
他在等待羂索。
可一阵接连的火焰像灯盏般亮起,原本寂静的深夜中也传来了愤怒的吼叫。
飞鸟躲在树后一动也不敢动,他的手心都是冷汗。
他身上尽是冷汗。
飞鸟只听见了强盗们怒骂的声音,他没有听到求饶声,也没有听到惨叫声。
那一天晚上,被杀害的时候,他发出了恐怖的尖叫。可是哪怕他的叫声再怎么尖锐,也无法传递到山下。
所以他“死”了。
飞鸟忍不住蹲下来,像之前每一次那样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他在心里默念着“对不起”之类的话,一心想要回家去。他的眼泪哗啦啦地从眼睛里渗出来,可他也不敢抽泣,只好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嘴巴。
“愤怒”是无用的情绪。因愤怒而起的种种,在力量强弱差距间,连装饰物都不是。
在这攀爬与挣扎的过程中,他那老化的伤口被外力崩开了。一串血流淌过他的手臂,与地上汩汩流动的水流融合在了一起。
暴雨如注。
在一声惊雷后,这个世界上除雨外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雨珠噼噼啪啪打在树叶和枝干上的声音,成为了这世间唯一的声响。
飞鸟看见地上流动的雨水被染成了红色,可是他的血,根本没有这么多。
万籁俱寂间,一种比雷声更响亮的心灵的声音敲打着他的心胸,他着魔似地从躲藏的树木后离开,走到了外面。他踩过那泥洼的地面,向着自己刚刚逃离的方向走去。
有来路,却无归途。
飞鸟看见红色铺满整片大地,干枯的男人们的身体像蝉遗留的外壳。红色的花展开五方,“花”的中央则是羂索。
他伏倒在地上,头埋在水洼之中。他也是血的源头之一。
飞鸟曾经听说有个乞丐在雨天被绊倒在水坑里,站不起来的他窒息而死。
飞鸟蹲下去,把羂索翻了过来。对方并没有像强盗那样成为一具皮囊,但是他的脸上全是血。眼窝、脸颊、耳朵。破旧的衣服遮不住他胸口的凹陷。
飞鸟发现对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钱币,对方刚才原来是去偷钱了。
但是他被发现了。所以他被打死了。
那凹陷的胸口以及喷涌而出的血看起来真是触目惊心,只关注着羂索的飞鸟,突然觉得强盗们的尸体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飞鸟的心中萌生出了一个可以说是“歹毒”的想法。
他想,他自己死了一次,现在羂索也死了一次,这很公平。
但这根本就不公平。飞鸟又想。
他下垂的手臂已经停止了流血,可是他的血就在这流动的雨水之中。赤着脚踩在地面上的他,被一股暖流包裹着。
飞鸟注视着羂索的脸。他那慌乱的心,被一种奇妙的感觉包裹着。
他想,别死。至少现在不要。
在漫长到天荒也地老的时间过去后,飞鸟看到羂索的手臂动弹了一下。他骨折的右手向着上方抬起,他手里的那枚死都没有松开的钱币被雨水冲刷得黯淡无光。
他将那枚钱币高举在飞鸟的面前。
一个时辰后,死而复生的羂索爬到了那些强盗的身边。他颤抖地抓出那些人身上潮湿的钱袋。
他那被打折的眉骨间,隐约露出了一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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