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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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大雪,院子里的假山流渠上全是皑皑白雪。锦绣被罚在亭中扫雪,双手和耳朵被冻得通红,小桃子捧着热水进屋,在廊下好奇问了一句。

锦绣头也不抬,高冷异常:“与你无关。”

小桃子瘪嘴,进去伺候秦珺起床。

用完早饭,门房上来报,说是有个御医求见。

秦珺正在饭后漱口,含着一口水,吐进玉壶里,“御医?”

锦绣将人带进来,秦珺这才想起,当日出宫是差了一个御医随行的,只是御医不住这里,她一时忘记了。

“拜见殿下。”宋温州曲腰成折角行礼。

“起来吧,”秦珺坐在正厅上,两手互相揣进左右宽袖里,因为没睡好,神情怏怏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模样,“御医如何称呼?”

“臣名宋温州。”宋温州又拜了一下。

锦绣抽出卷帕一抖,替秦珺盖住手腕,说:“过来诊脉。”

宋温州:“喏。”

宋温州道,“公主……近来可睡得好?”

秦珺压了压唇:“不好。”

“食欲呢?”

锦绣:“很不好。”

秦珺:“……夜间多梦。”

又问了几个问题,诊断是忧思过度。

宋温州要了纸笔,先是写了一张药方,着人去抓药。后来又对着一张白纸频频拭汗,不知该如何下笔。他要将秦珺的病程写明,呈上禁中。

写轻了怕公主以后缠绵病榻,他得个庸医之名,掉脑袋。写重了怕陛下怪罪,他也要掉脑袋……

秦珺吃了两块点心,拍掉嘴边的渣滓,“如实写吧,本宫近日还是时常梦见母亲,大概再在宫外玩几天多散散心就好了。”

宋温州赶紧喏了一声,下笔飞快,嘴上恭维:“臣给公主开的具是些安神助眠之药,今晚定能让公主睡好吃好。”

“安神助眠的药?”秦珺喃语了两声,突然说,“有毒药吗?”

劈哩哐啷,宋温州连人带椅子摔跪了下来,官帽摔到一边,“公、公主、殿、殿下!这就是些安神的药物,当然是没毒的!”

秦珺微微张着嘴巴,被宋温州吓得双脚离地,微蜷着往锦绣的方向缩了缩,“……”

“我、本宫的意思是……大概是康王府这院子里久无人住,夜间常听见蛇鼠蹿动的声音,想叫宋太医配个老鼠药,帮本宫毒毒老鼠?”

宋温州面红耳赤,这才知自己闹了一个大乌龙,连连喏了几声。

老鼠药配齐,一部分用来毒耗子掩人耳目,一部分秦珺交给了锦绣。

秦珺眼含深意,抬了抬下巴:“去吧。”

锦绣自然懂秦珺的意思,揣着药当晚又去了同福客栈一趟。

回来。

“又失败了?”秦珺问。

锦绣摇头:“还不知道,我从房顶下药,揭瓦将毒药洒在桌前、化妆柜、置衣架上,只等她晨起洗漱喝水吃饭对镜梳妆,随手一摸再吃进嘴里,总有逃不掉的时候。”

秦珺此刻正在洗手,她用食前后,睡前起床都要用温水净手,“……”

锦绣捧着水盆,与她面面相觑。

秦珺擦手叹气:“你该下在井里,这样才保万无一失。”

锦绣端着盆子起身:“奴婢再去一趟!”

“算了,”秦珺道,“客栈人多,不要害了无辜人。”

秦珺睡下,翻来覆去难以入眠。锦绣见状,起身点了一支宋温州配的安神香,秦珺才绵绵入睡。

一连等了两日,秦珺同秦况出门听曲看戏。锦绣便连着两日午夜去同福客栈点卯,耗子药一天比一天下得多。

“前日已经能起身活动了,从掌柜哪里支了公主留的银钱,出门去了制衣坊裁衣,绕来绕去在琼楼那堆废墟前经过一次。”锦绣伏身说。

秦珺拿着绣花针在绣架上戳来戳去,“她打听琼楼的事了吗?”

锦绣摇头。

秦珺暗想,定是知道再打听也不会有比她更清楚前因后果的了,是以打听也无益。

又一日夜,锦绣:“前日裁衣,今日又去挑首饰了,眼见……还是活蹦乱跳的……”

秦珺在康王府的书房练字,把狼毫往磨盘一戳,点在纸上将姬姒的名字糊了黑里透,“罢了罢了。”

“听闻妹妹近日心情不好?”秦况的声音从书房外院传来,他大步跨进门,手里拿着一封信,嘻嘻哈哈走来,“我这有东西,六妹妹看了肯定能欢喜!”

是什么?姜国长公主姬姒的讣告吗?

秦珺暗叹一口气,还是接过了秦况的递信拆开,“这是什么?”

秦况眨眼:“我进宫看望母亲,顺便替你带回来了。”

秦珺拆开,发觉是封家书。

上京盛会,元日各个封地的封王和依附之国都会遣使臣进京,与天子同饮,共享盛世。盛会后番地派来的使臣会把这一年属地治理情况向上汇报,好赏差罚,如若发现不臣者,天子会提前戒备。

秦珺的生母,是前镇国大将军李冶真之女。先皇后名李月盈,如月之盈华,深受李冶真喜爱。月盈封后之时也李家最得势之时,后又为秦卞产下长子取名秦鼎,字寰宇,寓意天下,册封太子。

李家权倾朝野忠心不二,直到先皇后生难产,李冶真才对秦卞生了怨怼。但为了太子,他依旧算尽职尽忠。直到六年前边关告急,镇国将军带兵出征,留在上京的诸侯质子勾结番地引发宫变,太子殒身。

镇国将军得胜归来,痛失长孙,从此无心官场,递辞呈交虎符请封左亲王,举家去江洲了 。秦珺在上京就没了表亲。

秦珺折好信,喃喃说,“是我表哥要来。”

秦况:“估摸还有几天就到了,妹妹心情好些了吗?”

秦珺笑了笑,“六年没见,外公家的亲戚都不大记得住了。”

秦况:“……”

见她有些失落,秦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二十年前诸侯割据已成气候,秦卞修建太学,邀诸侯之子上京学习治世之道,明为学习暗为人质。

本来秦卞主仁政,对这些质子也很亲善。但六年前诸侯割据害死储君,秦卞就对封地的诸侯们忌惮非常,肃清逆党之后,又以谋反之罪杀了一堆质子。同时借机打压诸侯亲王,或降爵或名为封赏,实为干政派人去分忧。

左亲王作为周不多的外姓王,以往都是派使臣来京,此次送孙子李无端来上京,只怕进京容易,返乡难了。

秦况:“妹妹别怕,以后京中多一个亲人,也是好的,父皇必定会亲善爱戴……”

秦珺想的不是这个,她脸色有些发白,回想书中李无端是什么时候进京的?

是六公主十七,婚嫁一事抬上日程。李月盈两个孩子死了长子,孙女独身一人在京,李冶真不过问是给秦卞面子怕他多疑,但女子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什么也要看顾的,便让其子李月传和孙子李无端父子上京代为相看主持。

那是李家举家搬离上京后,六公主第一次和表亲见面。

六公主议亲两次,除了她九岁那年的糊涂婚,十七岁这年是第二桩。君和三十一年,六公主十八出嫁半年前。元人来犯,此战打了半年战,秦周惨败,秦卞病重被迫迁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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