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倏然唤道。

夜风清寒,月光昏昧,又有虫鸣声窸窣作响。在帘幔微微拂拂间,安翠终究是稍作正视,透过这些半遮半掩的物什,看向他。

他仅仅只着着里衣,倚靠在床屏上,绣着花团锦簇的被褥堆叠在腰腹处,松松款款搭着身子。在金线交叠生辉下,愈发教人觉得,他清瘦单薄地略显可怜了。

“你在怪我气我?”他不解似的问着安翠,“为甚?”

“……”

安翠不太想和他讲话。

兴许是她的无语凝噎过于明显,甚于流露在外,教李瑕轻而易举地发觉,再问她,“是为改籍一事?”

“奴婢不敢。”她意简言骇。

李瑕闻言便哼了一声,“你不敢?这世上竟还有你不敢的事情么?”

她复又静默,垂首避开他目光,仿若毕恭毕敬。唯独从她轻蹙的眉尖处,才教人晓得,只怕她在心底,得将他骂得不值一文了。

“答话。”

安翠适才无奈地应道,“没有。”

她想息事宁人,到此为止,谁料李瑕却莫名其妙,还不罢休,轻嗤着道她,“目光短浅。”

是在嘲讽她赎身一事了。

这人不讲道理的很,一边对她怀疑,妄下判断将她归结于别有用意;一边又为她更近似试探的言论,顺遂着她的本意,要在那儿阴阳怪气。

“怨我不够严苛,让你日子过得太自在。”李瑕冷眼瞧她,如是道,“没教你受到这世道的刁难。”

他遥遥凝望着安翠,眉眼处沉沉压着郁气,眼底蕴着晦涩的意味。

关乎她贸然提及身契的缘故,李瑕仍旧琢磨不透。

是故布疑阵、抑或是以退为进?

谁料到,正值举棋不定之际,不容人做出个决定,他忽而掩唇咳嗽起来。还非逞强,闷声忍耐着,好似当着安翠的面儿,这病情也不应当有多要紧,免得令他落入弱势。

“……郎君。”安翠将药盅捧在手里,“药还没凉。”

“不喝。”

他偏生不肯听,“拿走。”

安翠自认仁至义尽,哪里有耐性和他僵持,闻得话音,便应答着要退出去。

那边儿,对于安翠的故作乖觉,他报以冷笑。

这一下极轻极低,若非夜里寂静,恐怕连被人听闻都难。

李瑕的嗓音微微泛哑,讥诮地问她,“你以为离开相府,得了自由身,便一切都高枕无忧么?”

她步履一顿,去拨开珠帘的手也一停。

串作帘子的琉璃、翡翠、珍珠各色彩珠子,晃晃悠悠,划出一道弧线,碰撞在一处,噼啪相碰声颇为清脆悦耳。

安翠沉默半晌,将逾矩过格的字词都咽下去,良久,回了句,“您说的是。”

“奴婢在门外候着。”

她离开前,公事公办、极尽本分地道,“您晚上有事就喊。”

至此,安翠将门带上了。

满室灯烛亮如白昼,在风里隐约摇曳,照耀着屏风上的美人图,满墙投影诡谲又扭曲。

落得一片冷清、沉寂、暮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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