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点头,还并未明白李瑕的话下之意,便听闻他极轻地嗤笑着,对她报以无言的轻蔑。

浓春过半,疾风骤雨作罢。枝头是绿肥红瘦,影子透过窗柩映在墙上,婆娑间,不免衬出几分诡谲莫测。他正处于月光里,鸦睫一抬,看着安翠的目光既轻又淡,宛若隔着云雾朦胧,含着晦涩不清的冷嘲,逐渐意兴阑珊。

“她教你来,你便要来么?”

闻言,安翠顿时一愣,来不及深思,就顺着话意反问他,“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瑕瞥着她,懒得多做搭理。

“我和她那些新仇旧恨,”安翠一边怕他,一边问着堪称放肆的话,“竟然已经到了要杀人的程度吗?”

话音落下,又惹得李瑕发笑,眼眸弯弯瞧她,语意不明,只在唇角勾着的弧度里,透露出一些讽刺,“你到琼苑至今,不知她是谁?”

安翠只想多苟活一段时间。

却在他若有若无的弦外音里,得出了错综复杂的答案。

“她不是……”她偏又不敢笃定,唯有愕然问道,“跟我一样的养猫婢吗?”

李瑕哪有闲心去提点这蠢丫头,轻描淡写一句话罢,便算作是难得的好心肠了。更兼高热不退,连带着酒意上涌,激起一阵头晕恶心。

他蓦然倾身欲要作呕,安翠见状连忙去扶。

甫一凑近,被掩在靡靡香味里的清苦松柏气浅淡,却又清晰可辨。混杂在一处,呛得安翠不由得屏息。

现下这时候,李瑕却无暇注意她的嫌弃,将她推开,捂着唇忍耐半晌,才好歹没失态。

微促的喘息声中,他应当是觉得难受,皱着眉头,阖着双目,满面潮红愈甚。打眼一瞧,就看得出是病的不轻。不明缘由的,在眉梢眼角敛着恹恹疲倦,仿若累得心力交瘁。

“您还好吗?”

安翠说着废话,又问一遍,不闻他应,又体谅他是个病人,耐着性子再讲,“不然我去喊人来接您?”

他眼一抬,虽没出声儿,已然是作答了。

可他状况着实太差,教安翠看得心惊,无奈道,“那您说怎么办?真不能就撂着不管吧?”

李瑕复又阖眸,不搭理她了。

她太过烦人,一边边在旁边问询,从起初的佯做恭敬,到后头嘀咕他是不是昏过去了,烦得他眉尖紧蹙。有意骂她,或许碍于体乏,抑或是为她言辞间真切的担忧。

李瑕到底是没开口。

乃至安翠在他猝不及防之下,倏地用手去探他额温——

“放肆!”

他侧首避开,却被安翠变本加厉,趁他不备,一把将他拽过去,以便她行事。

“雾草!”安翠的手心紧贴他额头,凝重道,“这得多少度了……不行,再等下去要出事的。”

李瑕强撑着拂开她,阴沉沉看着她,“你倒是大胆,竟敢以下犯上!”

“好心当做驴肝肺!”

她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间两相抉择,的的确确忧心李瑕秋后算账,要治她罪。可瞧着这人糟践自个儿,一是不忍心,二是如他所说,怕他真的有个不好,也要被牵连到她身上。

她郁猝不已,痛骂芙蕖和自己的同时,连带着看李瑕也不顺眼。怒从胆边生,反问他,“我犯了又怎样?”

“……你说甚?”李瑕摆明对她的答复始料未及。

“我说你安分点儿吧!”她破罐破摔,不顾某人气急败坏的反抗,将他几近无力的挣扎一力镇压,半搂半扶的将他搀起来,“有病治病!没得在那儿折腾人!”

“与你何……”

“和我无关,是我多管闲事。”

“但起码,”她说,“我做得到对自己好点儿。”

李瑕来不及嘲她几句,便在她没好气的吐槽下,沉默少顷,换作一声冷笑,“好得很,且待我狠狠罚你时,你也这般硬气!”

“你……”安翠要反唇相讥,含着恼意看他,又在这之后,话音顿住,半个字儿都不曾说了。

他身量高挑,被拖拽着难免踉跄,还得屈就安翠,瞧起来便略显可怜。而他满面红晕不减,甚于愈发秾艳,衬得他本就冶丽的容色更盛,不复锋棱凛冽,在昏昧月色下,柔软地宛若花枝萎靡。

许是病糊涂了,让李瑕连斥责都没了往常的刻薄劲儿,讲着一如“规矩”、“重责”、“发卖”的字眼,却不曾付诸行动。

某人极度言行不一,一边说着逞强的难听话,一边又堪称软和好欺的,任凭安翠摆弄。

他这模样,让安翠莫名觉得色厉内荏。

并教安翠生出些感受。哪怕他再嘴硬,不肯表露出弱势,实际上,也是想要旁人关切的。是以,她到底是放缓语气,温言劝慰,“得了,我可算是怕你了!撑着点儿,别在半路上晕了啊?”

“实话跟你讲,”她不知是哪来的胆子,“你真晕过去,我连喊人都喊不来。”

李瑕着实无余力共她争执,软绵绵倚着她,仍然昏沉,却倏而听闻她在耳畔叹息,轻轻地一声。

“唉……”

安翠抱怨似的,又像在怜悯他,嘟囔道,“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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