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儿。

李瑕对于一个小婢子的去留毫不在意,他瞥了眼连连呕血,却还是一声不吭的周致和,嗤笑道,“尔尔酸儒,自诩正义。真真是坏了脑子,死不足惜。”

不多久,底下来报,“没气儿了……”

“去罢,扔到城郊乱葬岗。”他低眉垂目,将青玉扳指戴好,宽松地套在指根处,愈显得他肌理白润如明珠。

他唇角仍自留存着浅淡弧度,不以为意的吩咐着,“与其烂在土里,不如用这一身臭肉去喂犬彘,倒也勉强是得益于生灵。”

一番话说得轻佻又沉重,言辞中的狠戾与慈悲两相交融,衬出矛盾而诡谲的深意,像是在……

厌恶、并怜悯他。

*

又是一桩人命案子。

安翠并不晓得那少年的底细,更对他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可她却最直观、明确的,见到了李瑕暴戾恣睢的一面。

血债累累。

她之前或是捕风捉影,又或道听途说,终究不是亲眼所见。

来到琼苑至今,她方才确切地生出实感,清楚感受到,那些伺候的下人是因何,对他谈之色变。

固有他倚权仗势,摆主人架子,飞扬跋扈乃至生杀予夺,更要紧的,是律法松散之过。对这些纨绔子弟毫无束缚,反倒助纣为虐,纵容地他们愈发嚣张放肆!

是皇帝昏庸无度!是朝廷奸佞当道!是这世道的错!

即便安翠尚且自身难保,还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往何处,连从这吃人的相府脱身都难,却依然不自量力的想到——

“我能做些什么?”

总要做出些事情的。

好过忿世嫉俗、好过怨天尤人、更好过一无所知。

相较于将人命不当回事,肆意践踏的某郎君,安翠却正是被他轻贱、鄙夷的蝼蚁一类。

可蝼蚁又怎样?

蝼蚁也尚且偷生。

她有意无意的开始打探府邸之外,与这奢靡的、浮华的士族截然相反的,那些贫困穷苦的芸芸众生。

原身善于女工,她寻不到好法子,便在闲暇时候绣些手绢儿、香囊,卖给旁人,零零碎碎攒下几百个大子儿。又在一日里,跟着猫主子偶然去到角门,乍见门外小巷子里蹲着好些个孩子。

教安翠骤然想起近来诸地频有乱象的传闻。

“他们……”

安翠没忍住,上前询问守着门户的汉子,“都是从乡下逃灾,来到城内乞讨求生的?”

“就是么,可怜呀!”那汉子不住摇头,再共她道,“前儿更多,管事发话不给占地儿,教我等给轰走。这几个娃娃赶了又来,想是爹妈都死了,没个去处,这不,还守在那儿呢。”

“……能守到什么?”

“求得大人们发善心,收留他们做奴仆呗。”

“卖身为奴?”

“总好过饿死吧。”

“可、”安翠怔怔看着那群瘦骨嶙峋的孩子,语调有点哆嗦的失声道,“可府里不是不缺人手吗?”

“都是命……”汉子唏嘘不已,却并无分毫施以援手的意向,瞧她一下,重复道,“人各有命。”

她沉默良久。

在那汉子看傻子似的神情里,安翠解开荷包,将身上仅有的,近来攒下的那些铜钱都倒出来,捧了满满一大把。她将这点儿小财分下去,再一个个儿的指引着,让他们去街上买吃的。

“……听说城里有个地方,叫慈幼局,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我不知道地址,好像在城西那儿,去问问吧。”

空荡荡的巷弄里,她捏着瘪下去的钱袋子,身无分文,却长长呼出一口气。如同将心底的五味杂陈也一并压住,换作沉甸甸的哑然语塞。

但这点儿绵薄之力,又顶甚么用处?

“哪怕只是聊胜于无……”

她望着苍茫青天,坚定且认真的再将上话说了一遍,“哪怕只是聊胜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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