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上杀出一只拦路虎。林滢拎着花裙子,身上的毛绒斗篷一甩一甩,她气喘吁吁停下,拉着长孙蛮的手臂:“停,停!长孙蛮,我喊你那么久好歹吱一声成吗?”

长孙蛮停下步子,抬起头面无表情:“吱。”

“……”

林滢匀了口气,这会儿有些汗热,她扯着斗篷往下扒拉,一边脱一边嚷道:“长孙蛮,你要跟你爹回幽州去了,那幽州在哪儿啊?南方还是北方来着,要是从长安坐车过去得坐多久啊?”

长孙蛮并不是很想理她。林滢等了半晌没动静,扭过头一看,正瞅见长孙蛮站在鹅暖石上,用脚尖拨弄石头缝里冒头的草根。

“你怎么不说话?我正问你呢!”

“你问我,我就一定要说吗?”

“长孙蛮!”

被喊者顿住动作,一张小脸躲在阴影里,让人瞧不清神色,“林滢,你过来找我说话,你娘知道吗?”

提到亲娘丹阳,林滢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她勉强嘴硬道:“我找谁是我的事!我阿娘管不着。再说了,就算知道又怎么了?我娘又没说不许跟你玩。”

是啊。这就是她七年来过的日子,不知风雨,也不知世故。安逸到几乎让她忘记了,自己也曾经是个大人。

长孙蛮笑了笑,从鹅暖石上跳下来,她走到宫灯下,暖黄的光照在莹白小脸上。林滢见状也走了几步,她傻乎乎抬起脸,凑近宫灯,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长孙蛮,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长孙蛮摇摇头,“不知道。或许会,或许不会。不过……你这是在干嘛?林滢你想满脸落灰啊。”

她扯着人往后退。林滢脸有些红,但她可不会承认,“我刚刚是在看灯画!你到了幽州就别贪玩了,好好读书,我,我会来看你的。”

“我贪玩?搞清楚是谁天天爬公西家的院墙,就等着看一眼某人的小哥哥。还不说你课业没我好呢。”

“……你跟魏山扶天天打架,你还有脸说我!”

“我们之间纯粹的父子情谊,跟你的小哥哥一样吗?”

林滢气得跺脚,她一把抢过婢女手上的小盒子,恶狠狠塞进长孙蛮怀里:“你在幽州好好等着,等本郡主学业大成,一定杀过去让你目瞪口呆!”

林滢这成语学得登峰造极,捧着小盒子的长孙蛮已经目瞪口呆。

……

筵席已散了有一会儿了,魏家的马车却还没动。魏崇坐在车里,撩起帘子打望了一眼,不远处他儿子正拉着平就殿老先生请教学问。

掌殿博士何照青这会儿有些醉了,他扶着门柱子,眯瞪了好几眼,才看清楚是自己的得意门生。

“是你啊。你这么晚,嗝,找先生有什么事啊?”他扯了个酒嗝,脑子一抖,有些清醒了。

魏山扶捂住鼻子,满脸嫌弃,瓮声瓮气地问道:“先生,我有一事不明,想了许久,还是请先生解惑。”他停了两三秒,又迟疑着:“先生若是醉了,那学生……”

“不醉,不醉!”何照青抹了把脸,挺了挺腰杆,做足了尊师派头,“你且说来听听,让先生好好给你琢磨琢磨。”

魏山扶喉头紧了紧,他用力蒙住了口鼻,仿佛这样也能蒙住他呼之欲出的话,“先生,朋友之间必须坦诚相待吗?”

“然也,非也。”

何照青捋着美髯,摇头晃脑,慢悠悠吟道:“《论语》中提过,当你该说时却不告诉朋友,这叫失人;当你不能说时却宣扬开来,这叫失言。朋友间如何坦诚,该怎么坦诚,都是一种智慧。当然,你年纪尚小,若要做到’不失人亦不失言’,实在是有些为难。”

魏山扶还是似懂非懂。他放下手,不安地踢着石子儿,似乎那把折扇也能踢出心头。

半晌,他闷闷道:“若是不说,她马上就要离开长安了。或许,以后也不会知道了。”

何照青心里一琢磨,顿时想明白了,左不过是小孩子舍不下的总角情谊。他咳嗽两声,提醒自己的好弟子:“你现在还小,这种事情过些时日便会忘了,以后的日子还长,你总会再遇见一个更优秀的人。”

魏山扶叹气:“我当然知道会遇见更优秀的人啊。毕竟比长孙蛮还顽劣的人实在是少,而且此人还要又懒又馋,又不思进取,又好大喜功……先生,你说的我都知道啊。”

何照青扶了扶老腰,酒喝下去老寒腿又犯了,他得赶紧回去坐坐。遂没好气地哼道:“既然你都知道,那还跑过来问先生!”

石子儿一下蹦得老远,魏山扶停下脚,脸上迷茫。

“可是,长孙蛮一直想撮合她爹娘。而我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不会成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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