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堆积成山的尸骸间,是无数鬼影憧憧,他们都注视着“自己”,发出尖锐而垂涎的凄厉笑声,混杂着悲怆的哭声,奔涌而来。
“人类……”
“……来了……一个……人类……”
“吃……”
“……是……吃的……”
鬼影重重叠叠,如压城的黑云,朝渺小单薄的他重锤落下。
在濒死那一瞬间,他忽地想起一段父亲提过的传说。
“传说,万里道的尽头,是无上大司族手中的昏黄摇灯,他伫立万万年,就是为了送走那里流连不走的归人。”
那么,死后的他,也能得见一眼大司族手里的摇灯吗?
“安静。”
冰天雪地里,有一温润如玉的声音轻声道。
“不要欺负客人。”
那数数万鬼影因这轻描淡写的一声,齐数静默在了半空中。
“哗——哗——”
像是风吹落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那尸山血海的古战场幻去,鬼影悉数散与天地,万物由此一静,只余风吹与雪落的声音。
云不趣感觉到“自己”恍惚抬眼看去。
红色的宽袍大袖,黑色坠铃铜伞,那人背对他站在前面,缓缓向前徐行。
“走吧。”那人在前边说,“我送你出去。”
……这人是谁?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看见那人手里,还提着一盏极为简单质朴的巡夜风灯,薄薄的白纸间透着一点昏黄的烛光。
他定定看了三秒,忽地拔腿追了上去。
那人走得不急不徐,一直未曾回头,像是毫不在意后边是否跟了一条小尾巴。可每当他摔跤,那人的步伐便会不经意间再慢一些,直到他再次顺利跟上来。
万里道那么长,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万里道那么冷,冷得刺入骨缝。
可由那人带路,冷风与飞雪都好似在避让。
他走了整整两天的路,此次不过十几分钟便到了尽头——
一座黑色的宫殿,门匾上书“长明”。门庭空荡,肃穆之余,显得冷清至极,颇为破败。
那人脚步依旧没停,轻轻推了桐油木门,拾步而上,留了一句话:“侧门推出,是珑城。快回去罢。”
“咿呀——”
门关上了。
云不趣想借“自己”的眼睛看看这个传说中的“长明殿”,但无奈“自己”只顾着直愣愣地盯着合上的门看,看了片刻,便“咚”的一声,跪在了门前青石板上。
“世间人”干扰了明光殿前的清净,风雪兜头落了下来。
他就在雪地里俯身,恭恭敬敬,三跪九拜。
“云良叩求大司族,允我入殿!”
他沙哑地叫着,反反复复地朝殿门内喊。
“云良叩求大司族,允我入殿!”
“云良叩求大司族,允我入殿!”
“云良叩求大司族!”
“叩求大司族!”
整整叫了一百三十多遍,堪比上了发条的玩具,不知疲倦,执拗且固执,硬得像一拉不回头的牛。
他久跪长明殿前。那人心太软,一身红衣从古老巍峨的宫殿里再次徐行而出,撑着一把乌黑色的伞,臂间搭着一件素白外衫。见他便弯腰,拂去他肩上雪,给他披了一件衣裳。
落低一点伞沿,又将伞倾去。
“回罢。”那人说,“你难在此处安身立命。”
他蓦地抬眼。
云不趣对此人颇感兴趣,敛了敛懒散气儿,跟着“自己”抬眼。
再抬一点,再抬一点,他就可以看见此人的长相——
鼻尖间忽有梵香缭绕,耳边捻动佛珠如玉击之声。
云不趣豁然睁开了眼。
这里是与万里道严寒酷冷截然相反的温暖微热,眼前是简单的屋内陈设,正对着一张灰色条纹床铺。那床上正坐着一个人,脱下了白色的衬衫。
万万没料到。
比猝不及防还猝不及防。
比懵逼还要懵逼。
云不趣待在一具人偶躯体里,借人偶的眼睛看见一截劲瘦白皙的腰,线条流畅,腰窝的曲线弧度十分漂亮。
那人敏锐地察觉到了目光,偏过头冷静地朝“人偶”看了过来。
一张温润如玉、雅致俊秀的脸。
还有平直的锁骨,及胸膛的……
然后。
没有然后。
云不趣“掉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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