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嬛才不信这些鬼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他进门那天起,他就明显感觉到那个老仆对自己可没有什么尊敬,有时说话还夹枪带棒,指桑骂槐。

人不喜欢他,沈嬛也不往那边凑,但是他没想到,大管家居然会派人来监视他。

他想做什么?

还是……

许多东西在心头转了一圈,沈嬛按下不表。

望着跪在地上的小厮道:“我可以像你说的,不把今晚的事儿说出去,但有一个条件。”

小厮听到自己能够完好无损地走出小佛堂,一瞬间生出不管什么要求自己都答应的念头,他拍着胸口:“老太太您说,只要小的能办到的,小的一定去办。”

沈嬛:“以后你去禀告之前,都要来我这儿把禀告内容说给我听,我点头之后你才能报到他那儿去。”

“这……”

这不是两面派吗?

沈嬛继续道:“自然,让你办事不会亏待了你,这个你拿着,算是咱们的第一次交易给你的赏钱。”

沈嬛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一小把金豆,让晴子放到小厮的手心里。

锃亮的金豆在蒙蒙亮的油灯下简直要晃花小厮的眼睛,他从来没得到这么多赏钱过,还是金子。

一两金,十两银,抵得上他几年的月例钱了。

一瞬间,他就像多了一条命,也不怕什么大管家了。

给了赏,沈嬛放缓了声音:“其实,以后你做的事儿跟之前做的一样,只不过先让我听听罢了。”

“小的都听老太太的。”小厮觉得这话也对,反正老太太是老太爷这么多年来最得意的人,说不定明天后天就回明辉堂了,就算日后大管家知道他做了两边倒的墙头草,有老太太庇佑,想必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最主要的是,金子啊,他的金子。

眼瞅着小厮眼里只剩下那小把金豆豆,沈嬛敲打敲打几句就让他走了。

人一走,沈嬛就坐在床上,静静地想着事。

吴氏把被子给他盖好,再弯腰去吹灯,还没吹灭,沈嬛转过头来看着她,问:“奶娘,你说,到底是谁想坏我名声,让我过得不好呢?

“我过得不好,她们又有什么好处?”

沈嬛想来想去,都不觉得大管家是那个支使洪婆子在腌细菜里下迷药,让春分散步谣言的那个人。

他没必要这么做。

他是陈府的大管家,自己是陈府的老太太,井水不犯河水,就算自己现在如他所愿,他又得到了什么呢。

可如果不是他,那府里还有什么人能买通洪婆子和春分,事后还大张旗鼓地在陈府里连杀两人而不露痕迹。

他想得眉头都皱了起来,修长的眉毛成了重峦叠嶂的小山。

同时他觉得,背后的人可能不止于上次的计谋。

这儿没那么安全了。

吴氏的手指轻轻落在他眉头上,细细地揉,把眉头一寸寸揉开:“除非是天老爷,否则,人做的事一定会露出马脚,奴婢觉得太太现在就很好,当一切都沉静下来,动的那块儿,就是最显眼的。”

“太太收买那个小厮很恰当,六子已经暴露,二奶奶和二爷不便掺和进来,他是我们现在最好用的眼睛。”

“而且,太太莫不是忘了,洪婆子和春分都是府里家生的奴婢,最熟悉她们的,一定是府里跟他们一样的人。”

“他们总会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的。”

沈嬛皱起的眉毛被彻底揉开了,他侧躺着,握住奶娘不复柔滑细腻的手掌,压在自己脸下:“你们总说我长大了,其实有你在身边我才又底气。”

“我吃饭是奶娘教的,走路是奶娘教的,说话也是奶娘教的,奶娘,你要长长久久的陪着我啊。”

吴氏笑得温柔极了,轻轻拍着他的背。

“好,奶娘陪着太太,奶娘舍不得太太。”

——

昨夜握着奶娘的手,沈嬛才惊觉,奶娘已经不是能抱着他背着他的时候,她身体不如以往了,不适合在这里挨冷受冻。

她看着住了个把月的小佛堂,晴子和奶娘道:“找个时机,咱们搬回明辉堂去。”

晴子高兴极了,她虽然是奴婢,但过得比寻常的小康之家的女儿还要好,这些日子可把她狠狠磋磨了一番。

奶娘想的则是另一方面,她点了点沈嬛胸口:“过得去了?”

沈嬛笑了笑:“我又不爱他。”

“他陈枋跃答应我爹娘,虽娶我过门,但不与我圆房,把我当家中弟弟疼,百年后受他陈家香火,不至于让我成了孤魂野鬼。作为交换,爹拼着青山书院数百年的清誉和积攒下的人脉,在皇上那儿给他做保,让他转危为安。”

“是他先不守承诺,强行与我圆房。”

说起这些奶娘眼眶红了,这才是陈枋跃娶沈嬛一个身有异样的双性儿的缘由。

沈嬛父亲是青山书院院长,亦是书画双绝名满天下的当世第一人,母亲则是颇有盛名的才女,二人伉俪情深,虽然沈嬛母亲多年来制生下身体有异的沈嬛,沈嬛父亲也没有再娶。

要不是沈嬛父亲身患绝症,自知命不久矣,也不会被当时身处漩涡,每一步都几乎死路的陈枋跃打动。

陈枋跃确实极有才能,与沈嬛父亲沈与深的政见相合,所以在陈枋跃提出会在他去世后庇佑沈嬛,照顾他们母子,沈与深决计不会以青山书院数百年清誉和名下弟子组成的人脉网,帮陈枋跃压住当时倾轧他的其他势力。

两人刚成亲那会儿,陈枋跃确实把他当做亲人,除了在一起吃住,想爹娘,沈嬛还算挨得住。

但所有一切,都在陈枋跃喝醉,强行与他圆房那夜不一样。

他越来越奇怪。

他不许沈嬛出去。

他回来必须要看到沈嬛。

他有时会看着沈嬛,说什么的眼睛很美,但是不是他要的那双。

沈嬛那时还害怕他想挖了自己眼睛,最后在一次故意灌醉他后套出了话,他说沈嬛的眼睛太冷,说沈嬛为什么不心悦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醉得像滩烂泥,还倒在了地上,沈嬛坐在凳子上看着他,突然想,有才能又如何,官拜一品又怎样,不也贪恋那点男女之情吗?

可爱他的人很多。

是的,这是沈嬛从小就知道的事。

来拜访父亲的好友,青山书院的学子……

许多人都有陈枋跃那样的神色和眼睛。

决定了要出去,出去的方法自然要先想好,昨天晚上就想好办法的沈嬛把自己的想法跟奶娘和晴子说了。

奶娘先是死活不同意,她决不会把沈嬛放在明知有危险的地方。

但她根本挨不过沈嬛,还是被说服了。

于是,三人这几天可劲儿造,变着法做好吃的。

到第五天夜里,沈嬛穿着一身睡觉时的薄夹袄,举着油灯对奶娘和晴子道:“别怕,我晓得分寸,会没事的。”

话落,他一把将油灯扔到床上,床上堆的都是厚实的棉被,床头堆着放置衣服的矮架,油一撒上去,火苗迅速窜起——

晴子抓乱头发,冲出小佛堂,刚好撞上昨天让这个时辰来的小厮,指着浓烟滚滚的小佛堂道:“起火了!老太太还在里面,快去叫人救火!”

小厮还有点懵,望着大晚上的还把这一片照亮的火光。

晴子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快去叫人啊,老太太出了事儿有你好果子吃!”

小厮这才反应过来,这儿是后院,今晚上风向吹往前院,要是不把火势按住,前院可就……

小厮拔腿就跑,边跑边大喊:“着火了,小佛堂着火了!”

一瞬间,就像一滴油滴进陈府这口油锅里,刚刚睡下的主子下人全都披着衣服起来,一听居然着火了,吓得三婚丢了七魄。

主院的陈枋跃早早就睡下了,但人年纪上来,夜间就睡不着。

听到外边的吵闹声,他捞起帐子问:“怎么了,吵成这样?”

伺候的下人刚刚出去听了,喘着气道:“老爷,小佛堂那边起火了,老太太还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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