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到,东方的天际晕着一抹黯淡浓稠的白色。栖梧宫的寝殿外头,一行宫女手执提灯,萤火似的,静悄悄地落在殿门前。
领头的宫女面容姣好,翠衣绯裙,鬓边簪着一朵木芙蓉,便是栖梧宫的掌事宫女平芜。
她轻手轻脚推开殿门,却见薛菱已坐起身了,顿觉讶然。
“娘娘?”
随着这一声,殿门外两行雁字排开的宫女鱼贯而入,捧盆奉巾,忙而不乱。
隔着雾蒙蒙的纱帐,只能瞧见里面的人抱着手肘,似乎有些冷。
平芜连忙挂起帐子,从衣桁上取了外衣披在她肩头,再拧了巾子,替她细细地擦洗眉眼。
“奉安宫那边好像还没动静,娘娘不如再睡会儿?”
她声音愈发的轻,薛菱却像是没听见,只是右手抚额,似乎有些头疼。
平芜便接手过来,揉捏的力道恰到好处。
“平芜,我头疼呢……”
柔软和煦的声音,即使平芜身为女子,日夜侍奉她身边,听了以后,心里也要酥软几分。
难怪陛下当初不顾朝中上下反对,要将她抢到身边。
平芜在心中暗暗叹息。
“那奴婢去找邓太医,再抓两剂药。等娘娘晚上回宫,就能用上了。”
薛菱抚着眉头,略微颔首。
她头疼的毛病是胎里带来的。薛府上下为了她这个毛病,不知找过多少大夫,问过多少偏方,都束手无策。乃至于后来她进了宫,所有太医轮番给她看诊,都没法根治。
一两句话的工夫,天际的晕白就弥散开去,露出云层后的灿烂朝阳。
平芜见了,连忙给她上妆更衣。一盏茶之后,肩舆就将她送到了奉安宫。
薛菱刚跨入殿门,里面便响起低沉的声音:“来了?”
薛菱微微一礼,便安静地上前,替他整理衣冠。
进宫后,昭宁帝每天清晨都要让她过来一趟。她早就习惯了。
纤细的指尖撩起衣襟,慢慢捋平按压,再系上衣带。
薛菱早就娴熟无比,几乎闭着眼都能做完。
昭宁帝不喜欢太多人近身伺候,偌大个寝殿里,只有她给昭宁帝整理衣冠的窸窣响动。
男子深沉的呼吸规律地拂过她发梢。薛菱仿佛毫无察觉,仍然低着眼认真做事。
这个时候,她最庆幸昭宁帝身形高大,她若是不抬头,就看不见他深邃的目光。
诸事停当。
薛菱后退半步,微微福身,“恭送陛下。”
然而昭宁帝没回应。
薛菱微微睁眼,却被他捏着下巴,被迫抬起头来。
她毫无防备,踉跄着扑到他怀里,便下意识要抚平他的衣襟。
昭宁帝却攥着她的手,不让她乱动,眸光深邃地看着她。
落入他注视的刹那,薛菱像是被烫着了,慌忙要后退,却被他困在怀中。
“陛下,该,该上朝了……”
昭宁帝挑眉,轻抚她眉心花钿,指腹又在她晕红的眼尾流连不去。
“爱妃为何不看朕?”
薛菱攥着双拳,硬生生在两人之间撑出些许距离。
“……陛下恕罪,妾不敢。”
昭宁帝低笑两声,目光中泛着些凉意。
“朕竟不知,爱妃还有不敢之事?”
薛菱顿时噤声。
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
她的目光又开始游移,下巴上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她回神。
可是薛菱只看了他一眼,心口便揪疼着喘不过气,只得再次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她的表情毫无遮掩地落入他眼中,他声音便有些不悦:“难道朕长得不合你心意?”
此话一出,寝殿内外愈发安静了。
即便薛菱素来镇定,感觉到天子的怒气,也有些慌神。
“不是,我……陛下……”
昭宁帝挑眉,似乎等不到她的回答绝不罢休。
薛菱只得鼓足勇气看着他,极小声地道:“是妾不敢直视天颜……”
平心而论,昭宁帝长得一副剑眉星目的好相貌。身形高峻,猿臂蜂腰,放在宗室里,那也是一等一的俊美。
可不知为何,薛菱每回看见他便想躲开,更别说看上一眼。
“是么?”他冷冷地道,“该不会是怕在朕的脸上看见秦王?”
薛菱眼瞳一缩,僵住了。
一提起秦王两个字,他便看见薛菱双眼泛红,衬得肤色愈发剔透,霎是惹人怜爱。
他一直盯着自己,薛菱只得忍着哭腔解释:“妾真的没有,陛下与秦王并不神似……”
然而昭宁帝今日就没打算放过她。
“爱妃这般熟悉秦王,以前应该经常看他吧。”
薛菱顿时双腿发软,但这一句像是布下满地棘刺,她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摇摇欲坠地看着他,欲说还休。
昭宁帝用指腹抹去她眼尾的嫣红,轻轻抹在她鼻尖。
他低下头,越靠越近,薛菱下意识闭上眼,浑身上下僵得像块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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