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飘飘又问:“看清楚长什么模样没有?”

“没看清,”沃檀向避光的檐下走去,顺嘴反问胡飘飘:“你没见过?”

“他病病歪歪整天在府里深居简出的,听说连宫里的宴会都极少参加,我打哪儿看去?”胡飘飘乜着腰肢跟在沃檀后头:“不过昨儿你去煎药的时候,我在厅里倒是远远儿地打了一眼,看那身形轮廓,还是不负坊间美名的。 ”

“比我阿兄好看?”沃檀冷不丁反问了这么句。

胡飘飘霎时瞪住沃檀,见她正咂着滴在指弯上的一点糖渍,抬头看人时,眼里挟着憨纯的恶意。

想起被讹的灵芝,胡飘飘狠狠剐了沃一眼:“怎么着,是想打架不成?”

沃檀对不认识人的私事不感兴趣,她起身往厨间走,想问问厨娘这糍耙能不能给她揣两个回家,也给病秧子尝尝。

胡飘飘左右没地方去,嘴皮子也闲不下来,就跟在她后头咻咻叨叨:“说起来那九王爷也是个背时的主,有贤名有声望还得他爹喜欢,刚出生他爹就生了废太子的心思。偏偏他身子不行,否则早坐金銮殿了。”

九王爷的生母是前贵妃,当今天子可能是对这个头衔有什么难以消解的恨意,再宠爱淑妃却也不肯晋她当贵妃。所以立淑妃之子为储这事,或许也是种补偿的做法。

“唉对了,”胡飘飘撞了撞沃檀肩榜:“寻春阁来了个新的小倌,名唤玉玉公子的,听说与九王爷生得极像,改天去光顾一把?”

“我没钱,你请我就去。”沃檀懒懒地应了她一句,径直走进厨间。

自打上回在陈宝筝房里露了身手后,如今她们俩护从有点人见人怕的意思,厨娘不敢得罪,便把恰好多做的一碟子糍耙包了递来。

沃檀接过道了声谢,转身之际听见拔剑声并着有人尖叫一句:“哎哟小心——”

寸指之间,滚烫的一盅汤羹泼在了沃檀鞋面上,烫得她直跳脚。

原是有个婆子端着托盘进来时,脚下打滑不小心手舞足蹈几下,而习武之人向来对身后动静至为敏感,胡飘飘当即条件反射地抽了剑,更把那刚站稳的婆子吓得一个激灵,失手便把托盘给打翻在地。

这下看沃檀伤着了,而胡飘飘的剑还锃亮地指着自己,那波子应是吓得狠了,当即跪下来啪啪地抽自己嘴巴子:“女侠饶命!老货我真不是故意的,您二位可千万饶我一命啊!”

“嘶……”沃檀金鸡独立跳着,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雪雪呼痛。

胡飘飘收起剑,皱着眉提醒道:“以后别在我们背后舞手动脚,走路发声进屋敲门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下回一定敲门!”那婆子点头如捣蒜,听说不计较自己了,便颤着腿在厨娘们的搀扶下起身了。

“没事吧你?要不要处理一下?”胡飘飘略显尴尬地去关心沃檀,毕竟沃檀受伤跟她脱不离干系。

脚面辣得像被炸了似的,沃檀抖了两下脚,眼珠子却盯着泼在地上的残羹:“这什么?”

“是石斛参燕。”正在收拾的厨娘答她道。

“好吃吗?”

厨娘愣了下:“这是夫人的补膳,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晓得味道怎么样。”

胡飘飘没想到沃檀这会儿还有闲功夫馋吃的,失语白她一眼:“没事赶紧起来,该去娇小姐那里了。”

沃檀点点头,手撑着凳子站起来起,眼睛往刚才泼她那个婆子离开的方向看了看。

回到陈宝筝那处时,陈宝筝傲慢地瞥了眼沃檀:“听说你伤了脚?”

沃檀道:“被烫了下,问题不大。”

“我就说嘛,你们皮糙肉厚的,哪有那么容易就受伤?”陈宝筝满脸的不以为意:“阿娘还说要体贴你们,让你早些回去医脚,她可真是菩萨心肠。”

所幸的是陈宝筝当天没再出门,沃檀和胡飘飘也就在她房外干站了一个下午。

到了下值的时辰,沃檀绕去铺子里买了套纸墨笔砚,到家时刚好酉时正。

院里房内干干净净,榻上还有洗晒叠好的衣裳,沃檀心里高兴,把东西给了景昭后,又从怀里掏出糍粑递给他:“又甜又香的,快吃。”

那糍粑揣了一个下午,面上还挂着冷油,景昭只能被迫接受。

这姑娘虽带着浓浓的市井痞气,却也不乏稚气未脱而留有的单纯。这会子俨然像在拿他当宠物投喂,奈何他的胃肠,早被各色汤药给寒了,怕是克化不动这等子糯软的吃食。

倏而景昭心念微动,借势问了句:“姑娘好似甚爱面食,老家可是北地之城?”

沃檀摇头:“以前在外头当花子的时候总吃不上白米饭,后来就不爱吃了。而且饼子好带又经放,有时候碰上好心人想接济接济,我们都是求着要饼子,吃着吃着,就习惯了。”

景昭矍然怔住,心头浮起些难以体味的心绪来。

这几日推测她的生平过往时,怎么都没想过,她竟曾当过沿街行乞的小乞儿。

“你怎么不吃呀?”沃檀见他半点不动,便伸手取了一块,将那糍粑拉成对半又叠在一起:“呐,这样可以吃到双倍的红糖芯儿,浸甜浸甜的!”

景昭不忍推拒,接过后在沃檀眼巴巴的注视中咬下,她黑莹莹的眸子里头,有着与玩伴分享零嘴般的雀跃:“好吃吧?”

“多谢姑娘。”点头谢过后,景昭不由再度想她适才说起乞讨过往时的一片坦然之色,全然没有不忿,或是难堪。

心粗至斯,亦可说是性情飘洒,不失为一桩幸事。

若她真是桓王之后,堂堂亲王之女,却因朝代更迭而沦落成街头乞儿过,难免令人唏嘘。虽说如今在六幺门不必再挨讨食的苦,可出着凶险的任务,细细想来如今也不算多好。

想到此处,景昭思绪浮离。

对她兄妹二人身份上的怀疑,源于曹相孙女死因之事,需知若非六幺门下的任务,那其长兄对曹相孙女出手的动机,当是寻私了。

毕竟巧之又巧的是,当年扑杀旧朝桓王的主力人物,正是曹相。

再有一庄,便是自乌渔那处听来的,这兄妹二人来邺京之前一直待在宁州,亦便是吕老多年前发现那桓王踪迹之地,更莫说兄妹二人的年龄也对得上了。

世上并非没有巧合,但巧合多了,便很难不惹人怀疑。

其实直接捉了她盘问,确实也算捷便的路子,但她到底于自己有救命之恩,若擒后用刑逼供,或以她为诱为威胁,他不可能不亏心。

这头景昭微微含了眼在思忖,那头正脱着鞋的沃檀冷不丁说了句:“过几天咱们换个地方住。”

这话来得突然,景昭心下一个趔趄,当下的反应便是:难道蹲守的卫从行踪不慎,被她给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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