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很欣赏温见贤现在的表情,被人从小保护到大的人突然暴露于重压之下,他不介意再给他加一记重击:
“我们是为你们高贵医修培养出来的暗卫,尤其是你,神子大人。”
“你热爱自由,四处游历,游山玩水,知不知道你每次出门身后都要跟十几号人?知不知道有多少次都是我们用命帮你把危险阻挡在外,知不知道你出一趟远门,要死多少人?”
“你的理想远大、志在鸿鹄,那都是用我们血肉堆砌出来的!你在外的美名踩着的是近百人的尸体,凭什么?!!”
林叁的嗓音很大,惹得温见贤一阵耳鸣。
他一张脸早已变得苍白,生死像筹码,被所谓命运重压在他身上,那些血淋淋的指责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但他知道那是错的:
“是我害了你们,你们找我就好了,为什么要杀无辜的人?为什么要杀其他同门?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帮你……”
帮他什么?
他能做什么?
温见贤的话没了下文。
他什么也做不了。
“没有人是无辜的。”林叁一双眼睛泛红,但很快,那些软弱便消失不见。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道:
“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那为什么,要独独留我一个。”温见贤几乎有些崩溃了。
“因为有人需要你,他们帮我们争取了活在阳光下的权利,我们帮他们养着需要的东西,很公平不是吗?至少在大人们还需要你的时候,你不能死。”
说罢,林叁像是终于解了一口恶气一般,站起身离开了祭堂。
温思齐也转身欲走,却被温见贤拉住了袖角:
“……真的吗?”
这句疑问的含义太多,温思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最终,他像是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沉:
“哥,我原本是可以骗你一辈子的。”
救不了你,但至少可以一直骗你。
温思齐抬步走了出去。
温见贤手里的袖角被抽走,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就像他往前百余年的人生。
祭堂重归安静。
温见贤靠在笼子角落里,抱着腿将自己缩成团,许久,他听身侧传来一个声音:
“他们的悲惨并不是你直接造成的,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些罪孽,并不全属于你,不必太过自责。”
温见贤愣了一下,转头看去:
“但终归是因为我才死了那么多人,如果我……”
他隔壁笼子里的黑衣青年闭眼坐在那里,没什么表情,说话的语气也平平淡淡:
“没有如果。怀杏阁作恶是因,被反咬灭门是果。他们选择血偿也是因,这是他们自己决定的路,未来的果也自会由他们偿还。看起来,这些似乎都与你无关。你可以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人难过,但没谁能强迫你去背负那些杀孽。”
说着,雾青睁眼看向他:
“你很幸运,至少能被很多人保护,大部分时间都活在自由和阳光下。”
温见贤自嘲一笑:
“刚不都说了,都是假的。”
“即使是虚假的幻梦,也依旧有很多人可望不可即。”
雾青抿抿唇:
“有个人跟你很像,但他远没有你幸运。他也被夹在别人的因果中,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他没有幻梦,有的只是残忍的现实,出身、遭遇、还有所谓的命中注定,他改变不了,无法逃避,甚至不知道该向谁兴师问罪。”
温见贤听得有点怔楞:“后来呢?”
“……后来他疯了。极端又偏执,伤害自己也伤害了很多人,很多人恨他骂他,但谁对谁错,又哪里说得清。”
说罢,雾青叹了口气:
“偏题了。”
温见贤看着他青碧色的眼睛,有些出神。
下一瞬,祭堂中的沉默被打破。
一声惨叫伴随着一道巨响,下一瞬,温见贤只觉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落在了自己身上。
笼外,林叁被一只半狼半人的怪物扑倒在地撕咬着,半边肩膀都空了。
他口中不断溢出血沫,发出的声音像只破旧的风箱,最终在血花四溅中安静了下来。
随着他被扔进来,祭堂的门也大开。
门外,是像百年前怀杏阁被灭门那夜一样、惨烈的哭嚎。
那些被刻意制造出来关在笼中,生来就是为了炼药的怪物们终于获得了自由。
他们生命中唯一为自己做的事,便是报仇。
正如林叁先前所说,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祭堂的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白衣染血,红眸带笑,像地狱中归来的杀神:
“那个小黑蛇,还有那个大累赘,该……”
话未说完,一截森白剑刃穿过他的腹部,打断了他的话。
楼画薄唇一抿,掰断剑刃,回头看向来人。
是温思齐。
他笑意更深一些,唇角血迹缓缓淌下,更添一分艳色:
“怎么把你忘了。”
“你是,来找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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