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嘿，快过来看看，这里躺着一个女人。”

“好像还有气。”

……

“陈，快过来看一看。”

……

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是本能让她用力的挪动手指，用手指证明着自己还活着，还有救，还不该被放弃。

【清除进度95%】

【……95%】

【95%】

黑发的少年从树林中走出，他半跪在了血泊之中，将垂死的女子抱在怀里。

“陈，你可算来了，这人你能救吗？”他的同伴兴奋的叽叽喳喳。

垂死的女子仍在挣扎，用最后一根还能挪动的手指求救。

少年注视着她的手，从口中吐出了一串古怪的语言，风扬起他略长的额发，露出一张轮廓柔和的脸——这是一张东方人的脸。

“当然。”

【清除暂停】

【应急机制启动成功】

【重要数据修复开始】

**

弗兰索王都伦巴纳以路普加河为界线划分为东西城区，东城区是帝国政要权贵云集之所，是全国财富汇集中心，西城区则如同烈日之下的阴影，充斥着黑暗与混乱。

伦巴纳的最西端是工厂区，修建了大批的纺织、冶炼、造船厂。高高的烟囱在近百年来陆陆续续的拔地而起，如同一夜之间长成的参天巨木，组成了一片让人窒息的丛林。

在雾霾和烟瘴的附近，陆陆续续有矮小的民居分布，越深入伦巴纳内城，民居的分布便越是密集，最后围绕着鼎鼎有名的“黑市”组成了庞大的贫民窟。伦巴纳人常说，在黑市中你可以贩卖各种东西，也可以买到各种东西，而贫民窟是黑市的保护膜，贫民窟所滋生的罪恶是供给黑市的养分。

当然，城西并非所有的居民区都属于贫民窟的范畴。伦巴纳的人口构成还是以普通市民居多，这些市民大多手里有一定的资产，可以建造起小小的宅院，以担任银行职员或者进入工厂做文员为生。

如今诺亚和泽维尔就居住在贫民窟和普通住宅区的交界地段。

这里不算太混乱，但也不算太安宁。他和泽维尔，两个没有身份凭证的人居住在这里，能够有效的躲过一次次宪兵搜查。

他们一个曾经是帝国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学者，一个是王位未来的继承人。但为了爱情，他们毅然决然的抛下了过去所拥有的财富和地位，蜗居在了这间狭小的公寓里。公寓高有四层，住着外地来的小商人、住着三流剧团的交际花、住着郁郁不得志的会计、住着靠女人养的小白脸画家。

泽维尔和诺亚在私奔之前都拥有大量的财富，只可惜现在伦巴纳严峻的局势不容许他们随意跑去银行兑换钞票或者去典卖所将手里的珠宝卖出。最重要的是，离开伦巴纳的路径都被封锁了，宪兵在每一个哨卡严格的筛查过往行人，誓要找出逃跑的王储。因此他们只能委屈的藏身在这混乱肮脏的地方，等待着机会出现的那天。

泽维尔是个浪漫而富有诗意的人，他将眼下的苦难视作了神明对他爱情的考验，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态度享受着他所遭遇的贫穷，因自我牺牲而自我感动。

“哦，诺亚，瞧瞧我为你都放弃了什么。”他常在晚餐的时候叉着餐盘中的豌豆向自己的恋人感慨，“我本可以在金碧辉煌的王宫里过纸醉金迷的生活，可我现在却挤在这间不足衣帽间大的房间里，和你一块听着穷鬼的哀号，品尝干涩无味的餐点。这都是为了你，我的爱人。”

而相比起泽维尔，诺亚要现实许多。他们有现在的栖身之所，那多亏了诺亚在带着泽维尔私奔之前没有忘记带上一沓的现金。那些钱足够他们租住这间公寓，也足够他们换一间更大更好的房子，享用丰盛的晚餐——但凡事都得有合理的规划，诺亚对他和泽维尔的未来做了长远的考虑，他还想着要带恋人去往海外，然后靠小买卖活下去呢。因此他至少得为他们的出逃省下足够的船票钱。

“我打算明天去珍妮小姐介绍的那家零件制造厂碰碰运气。”诺亚这夜在听完爱人的抱怨后面无表情的说道，他放下刀叉，将仅剩一块培根的盘子推给了泽维尔，“我想我应该能为你赚一笔钱，一笔足够你改善一下生活的钱。”

幼年时期贫苦的生活让诺亚无比清楚金钱的重要性。所以他此刻的想法是——既然泽维尔为了生活品质下降的问题而抱怨不休，那么他就去努力多赚一些钱回来改善生活好了。

但显然他猜错了泽维尔的想法，后者没有等来他柔情蜜意的安慰，反而等到了这样一句冷冰冰的话，一下子心情就跌入了谷底。

“诺亚，你难道要抛下我吗？你宁愿和那群穷鬼混迹在一起，也不愿意留下来多陪陪我。”泽维尔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晚餐吃的是名贵的菜肴还是干硬的面包，可他是个敏感而又情绪化的人，少年时期，当别的王室成员在因为奥缇帝国的政变而算计之时，只有泽维尔会为了死去的姐姐哀泣——尽管从小在兰利格尔长大的他与这个姐姐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他曾经因为阿黛尔的一枝玫瑰就对她好感倍增，现在也会因为身边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而辗转反侧。从小被带离父亲身边的泽维尔内心深处总是缺乏安全感，他那忙于政务甚少关心他的母亲更是让他无比害怕孤独。因此当他找到毕生挚爱诺亚之后，他总在想尽办法吸引他的注意，让诺亚长久的留在他的身边。

但老实说，这样一个泽维尔让诺亚感到有些疲惫。他尤其不喜欢泽维尔对贫苦之人的歧视态度，“请不要用‘穷鬼’这个词来形容那些可怜的工人。要知道我的父亲——”

诺亚说不下去了，餐桌上的氛围一下子有些僵硬。

类似的争吵，或者说类似的尴尬情形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无论是诺亚还是泽维尔，他们都渐渐意识到了，他们在思想观念上有着很大分歧。

那么，这出生在不同阶级、拥有不同人生的两个人是如何相爱的呢？

老实说，他们自己也说不明白。

大约是一见钟情吧。

诺亚是在从默里宅的门口遇见泽维尔的。那是王储大婚的前夕，阿黛尔，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傻姑娘为了近在咫尺的婚姻而欢欣不已，而诺亚看着她傻乐的模样只觉得烦躁。

他为什么会烦躁，难道他是爱上了她吗？每当诺亚回忆往事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冒出这个问题。

但紧接着他自己就会给出否定的答案。不，他当然不爱阿黛尔，他心里没有丝毫对她的爱意。

那么他之所以在阿黛尔结婚之前那么慌张是因为……哦，对，是因为他爱惜阿黛尔的才华，不忍心这样一个女人就此走上婚姻的殿堂浪费了她的天分。一定是这样的。

诺亚隐约感觉到自己的情感和记忆都出现了部分逻辑上的偏差，但他的大脑强行找好了借口，并用一种自我催眠的方式让他相信，他对阿黛尔，没有任何男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