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闪动,几步就出了院子,就此消失。

段凝怔了怔,勐地追了出去,叫道:“等等我,我也要去!”

皇甫麟跟着冲了出去,忽然看到转角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张帅!”

“哈哈,皇甫麟,你也来了?!”

丁士良皱眉道:“我又不会吃人,这么看着我干嘛?”

段凝赔笑道:“中尉风采非凡,着实让段凝为之失神啊。”

丁士良笑,摆手道:“走吧,圣人让我带你们去诏狱,去看看李振他们。”

听到前半句话,段凝心里一声咯噔,听到后半句,旋即又冷静下来,道:“请!”

诏狱在长安,洛阳这个只是临时监狱,在平南坊的一条古巷,把守森严,到处都是穿着黑衣的精壮厂卫,在丁士良的带领下,一行人顺利通过了层层检查,进入了监牢内部。

丁士良先把朱温带到了朱友能的牢房,这是朱温的亲侄子。

一行人刚刚靠近,朱温立刻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而且已经不新鲜了。

朱温停了片刻,才轻轻推开门,向里面看去,朱友能倒在地上,满身是伤,一截小腿已经不知去向,他最后的动作是挣扎着爬向壁柜,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朱友能的眉心处烙了一块刺青,不过脸上却有心满意足的微笑。

朱温不悲不喜,走进牢房在朱友能身边蹲下。

丁士良道:“抱歉了朱大帅,贵侄的脾气真是暴躁,天天咒骂皇帝,我就拔了他的舌头,后面袭击狱卒,我就砍了他的小腿,五天前他就死了,圣人专门留下来的,让你见他最后一面。”

朱温哭了起来,以头抢地道:“二哥啊!朱温对不起你啊!”

朱温的二哥已经去世多年,临终把朱友能交给弟弟朱温,朱温也很在意这个侄子,历史上给朱友能封了亲王,却不想洛阳一役被刘崇望设计生擒,最后惨遭丁士良折磨至死。

“看也看了,哭也哭了,走吧。”

丁士良挥挥手,几名厂卫把朱温抓了起来。

一行人继续往里面走,来到了一间有两名狱卒站岗的大牢房,里面摆着三盏烛火,昏暗的火光下,可以看到牢房中间有一个十字架,上面挂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正是敬翔。

他此刻全身无力,双臂软软垂在身侧,六根长钉分别钉在他的双肩和手腕脚踝,如果不是被铁链捆在十字架上,他连站都站不起来,整个人披头散发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到处都是鞭痕,胸膛上是烙铁留下的恐怖疤痕,流动的红血和干涸的黑血混在一起。

也许是心有灵犀,披头散发的敬翔忽然抬起了头,他终于看到了朱温。

不过他的眼神满是茫然,迟疑片刻,方道:“大帅?”

朱温擦去眼泪,凝神聚气朝敬翔看去。

然而一望之下,朱温却如坠冰窟,连心肺似乎都被冻结。

敬翔的面目支离破碎,虽然眸子依旧有神,但却像被撕毁的布,再也不能修复,而且他给朱温的感觉,就像是缺失了什么,如同一幅原本鲜艳活泼的画,被时光褪去了颜色。

相比之下,六根铁钉带来的伤害,反而不算什么了。

“大帅,你怎么来了?快走,快走啊!”

敬翔像是恢复了少许记忆,神色开始露出焦急。

朱温颤声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敬翔努力回想,迟疑道:“好像是迷魂汤?”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响起了一个阴柔冰冷的声音:“汴帅果然神勇无双,不愧是得到圣人赞许的当世枭雄,这份胆量气度,在下十分佩服,敬大夫很想你啊,没有哪天不念白。”

“每当听说大帅打了败仗,他就在牢房里嚎哭,真是闻者落泪啊。”

朱温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胖子,身材超乎常人的肥壮,起码有两个敬翔那么重,面白无须,气息冰冷阴湿,如同一条毒蛇,不动的时候很难让人注意到它,但绝对致命。

褚熊双眼微眯,道:“大帅起兵之际,有没有想过后果?大帅偷袭荥阳之际,有没有想过敬翔他们?敬大夫这副模样,是拜你所赐啊,庞师古和牛存节他们也都是拜你所赐啊。”

“好在大帅及时回头,不然就只能看到敬翔的尸体了,就像朱友能他们一样。”

朱温望着褚熊,眼中光芒消退,代之以殷红血色,他一声凄厉长笑,道:“你说的没错,是我朱温鬼迷心窍,是我朱温人心不足蛇吞象,是我朱温不识天数,畜牲朱温该死啊”

朱温跪在地上,哽咽着,嘶吼着,痛苦着,发泄着。

丁士良拍手道:“来人啊,带大帅进去。”

几名厂卫把朱温从地上拉了起来,强行带到敬翔面前。

此时此刻,朱温望向的,却是敬翔的眼睛。

他的眼睛依旧清澈,坚定且平和,有着毫不掩饰的炽热与爱恋。

就像刚刚认识朱温的时候一样,就像两人肩并肩坐在汴州城头看夕阳的那年春天。

“你为什么啊?你明明不喜欢武职的啊,你明明不喜欢打仗的啊,我没有让你亲自去交割俘虏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你就丝毫不管自己的死活吗?!”这一刻,朱温泪如雨下。

“我、我也喜欢可是只能我去啊”

“这样也挺好的,李振不悔做朱温的信徒,我也不悔做你的信徒。”

“相信我,我会把你救出去。”朱温擦了一把眼泪,轻声道。

看着这感人的一幕,丁士良也是一阵感慨,在朱温身后来回踱步,笑盈盈道:“大帅本来就是反贼出身,朝廷已经习惯了,只要你对朝廷有用,只要制得住你,现在杀你作甚?”

“但敬翔不一样,身为勋贵子弟却叛国叛君叛唐,这样的人罪无可赦,谁都救不了他,就是敬晖复生也不行!大唐虽大,再无义阳氏容身之处!就算你救了敬翔也没用,他的神志已经被我毁了一半,他会慢慢忘记你,忘记过去,忘记所有,他的记忆早晚会全部消失。”

原来敬翔偶然之间已经被褚熊给失忆了,过去好多事情都记不起了。

朱温拿出提前准备的饭菜,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喂给敬翔,然后撕下残破的上衣,把敬翔身上最明显还在流血的伤口包好,然后才望向褚熊,呵呵道:“是吗?那我们走着瞧。”

“大帅,你”

不等敬翔说完,朱温即道:“我会把你和李振活着救出去,只要宣武百万军民能够不受李克用的屠刀,只要你们都能活着,我愿意投降,从现在起,再不会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在同州我能降,在汴州我也能降。”

丁士良拍手感慨道:“上下情深,令人动容啊,那就放开敬大夫吧。”

厂卫随即解开敬翔身上的锁链铁钉,朱温一句话没说,抱着敬翔缓缓走出牢房。

月明星稀,璀璨星光划开了最深沉的黑暗。

敬翔躺在朱温怀里,望着漫天繁星,艰难笑道:“洛阳的夜晚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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