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还没毕业,师长前辈们就语重心长的提醒:社会是一头洪水猛兽,吃人不吐骨头,他很害怕,有一段时间非常焦虑,终日惶惶不能自已。

毕业进入社会那一刻,他已经说服自己接受命运的审判,甚至预见到自己的凄惨模样,大概这头洪水猛兽真要张开獠牙了。

战战兢兢了许久,他悲哀的发现,这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洪水猛兽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被针对和被无视,都是一种悲哀。

比较起来,被针对似乎还能苦中作乐,证明自己有那么点价值。

这是陆绍宽遭遇三大院线联合打压的自我宽慰。

抬腕看看手表,止住了胡思乱想,中午还有正事,已经约好同《明报》商谈国语《白牙》的出版事宜。

之所以选择《明报》,一部分是对査先生名声的仰慕,一部分是便宜外公郭老爷子的人情,再一部分是《明报》本身在港岛传媒出版界的分量。

六十年代大陆的变局,为《明报》打响出名第一枪带来契机。

由于那几年接连的大事比较敏感,港岛许多有分量的大报都对此三缄其口,不予报道,唯有《明报》奔走相告,大声疾呼,解读时事,邀请名家评论,满足港岛受众对大陆的好奇心,并渐渐树立权威,成为港岛自由知识分子心中的偶像。

当然也免不了许多质疑的声音,不少同行从业者将査先生的行为讥讽为莽撞无知,左摇右摆,机会主义者,墙头草,见风使舵。

但并不影响其在知识分子中获得的清誉。

港岛报界有两大奇葩,靠研究“狗经”起家的《明报》与靠刊登“马经”扬名的《东方日报》,前者已经顺利转型,成为民众心中有言论和报格独立的行业标杆,后者目前依旧以娱乐为主,但丝毫不影响其在市井间的受欢迎程度。

陆绍宽给《白牙》的定位是严肃文学,传统文学,显然和《明报》的办报风格更贴近一点。

窗外车水马龙,餐厅内的水晶吊灯如梦似幻,留声机内咿咿呀呀的播放着老唱片,乐曲婉转。

陆绍宽摸出烟递给对方,寒暄道:“胡生食支烟?”

坐在对面一脸严肃的中年人正是《明报》的骨干胡鞠仁,该君是《明报月刊》的总编辑,无论是在《明报》内部,还是港岛新闻传媒出版界,都极有分量。

不夸张的说,胡鞠仁即是《明报月刊》。

而《明报月刊》当初创刊的定位便是面向海外华人学者和精英知识分子,B格很高。

“多谢陆先生。”胡鞠仁轻轻摇头,并未接下陆绍宽递过来的香烟。

陆绍宽的笑意顿时僵住,港岛报界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大烟枪,新闻报纸讲究时效性和严谨性,熬夜审稿改稿更是稀松平常,抽烟能有效缓解疲劳,对于大多数从业者,香烟无疑代表着战斗力。

“这本小说我已经看过,编辑委员会也讨论过,我们给出的建议是,《白牙》不适合在《明报月刊》刊登。”他点到为止,只给出了结果,却没有解释理由,就是这么霸道,也有霸道的资格。

而且他本人一直反对文学创作西化,也反对文学批评套用西方的名词术语和思想体系。这种立场无疑也进一步强化了《明报月刊》在传统知识分子心目中的地位。

说得再通俗点,胡御姐译稿的艺术风格,没get到他的审美,甚至让他觉得有些过于卖弄优美华丽的辞藻,反而忽略了文学本身的叙事功能。

“那明窗社呢?”陆绍宽不死心,退而求其次。

比之《明报月刊》,明窗社的含金量稍微差一点,但二者定位也不同,后者的定位就是单纯的出版机构,港岛许多畅销小说家的作品都在明窗社出版过,如倪狂兄妹,黄沾的红颜知己,才女林艳妮等。

“明窗社倒是可以。”胡鞠仁有些诧异,若是换成一般的年轻人,被自己这样不留情面的拒绝之后,大概早就恼羞成怒拂袖而去了。

陆绍宽松了一口气,想了想说道:“我知贵社的规矩,五万块稿费怎样?”

据他所知,查先生对稿费谨慎又吝啬,故而他没有狮子大开口。

胡鞠仁下意识皱眉,端起咖啡饮了一小口,摇头道:“十万块!”

放下咖啡深深看了一眼:“自费。”

“.....”

陆绍宽怀疑自己听错了,确定道:“胡先生没拿我开玩笑?”

“我知我在讲什么。”胡鞠仁遗憾的耸耸肩,一脸无奈的解释道:“陆先生,坦白地讲,电影电视剧本,谱曲作词,你是行家,但.....”

“传统文学不一样,小说创作我才是行家。我本人非常欣赏陆先生在影视歌曲方面的才华,你的新戏我也是忠实影迷,但我现在不是以影迷的身份同偶像见面,而是以一个出版负责人的身份同我的客户讨论,还请见谅。”

“好吧,是我自做多情了!”陆绍宽掏出钱包,摸出两张纸币压在杯子下边,苦笑道:“胡生,无论如何,还是多谢你赏脸会见我这个无名小卒。”

“不敢,没帮上忙已经很不好意思,期待以后有机会能一起合作。”胡鞠仁很有绅士风度的站起来伸手表达善意。

……

车子里,肥彪扭过头好奇道:“大佬,谈的怎样?”

“别提了!”陆绍宽缩进座位里,闭上眼睛假寐。

见此,肥彪识趣的没有再追问。

恍惚间,车子逐渐停下来,“嘭”一声沉闷的关门声后,伴随着阵阵争吵。

陆绍宽抬抬眼皮,最近不走运,沾上车子就有麻烦。

“老赵,发生了什么事?”

驾驶位上的老赵打开车窗,三言两语跟正在处理的肥彪和王克了解大概经过,简洁的解释道:“陆先生,大概是遇到碰瓷儿的了。”

话音刚落,车窗外传来杀猪般的嚎叫:“打人啦,没有王法呀。”

陆绍宽被吵得脑仁疼,黑着脸降下车窗探出头去。

场面有些混乱,肥彪和王克站在车子前冷眼旁观,一名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蓝色裤子牛仔外套,一头非主流长发,刘海遮住小半张脸,半躺在车头位置,扯着嗓子喊,四周停下来的吃瓜群众指指点点。

见到陆绍宽,疑似碰瓷的小伙子愣住一下,接着扭过头去继续捶胸顿足。

“把人带过来!”陆绍宽招招手,收回脑袋,点着一根烟抽了几口,清醒不少。

不到十秒钟的功夫,小伙子被王克锁住,扭到车窗外。

“陆先生,人带来了!”

陆绍宽扭头扯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表情玩味:“你认识我?”

小伙子眼神闪躲,兀自岔开话题强装淡定:“认识怎样,不认识又怎样?”

将对方的反应尽收眼底,陆绍宽淡淡的说道:“看来我猜对了,省点力气吧,有理不在声高,你同我讲,谁让你来的,给了你多少钱?”

“怎样?想收买我?有几个破钱就了不起啊?”

陆绍宽睨了对方一眼,冷笑道:“不是为了钱,你会出现在这里?趁我心情好,给你十秒钟考虑的时间,要么我出一千块,买你收声,要么我出一万块,帮你闭嘴!”

小伙子弱弱的问道:“这算不算威胁?”

“傻瓜,这怎么能算是威胁?我只是在讲事实,帮你判断如何取舍。你是个聪明人,千万不要做蠢事,人蠢无药医,医好了都变白痴啊!”

陆绍宽递出一根烟塞到对方手里,诚恳的说道:“你猜猜车祸意外撞死一个人会赔偿多少?十万还是二十万?你知不知我有多少钱?能撞你多少回?而且我怕最后连卖命钱你都拿不到!”

小伙子明显被吓呆了,脸色发白,小声辩解道:“大佬,我可是学生哎,是社会栋梁,受法律保护的。”

“扑街,别说你是学生,就是畜生,挨打也一样疼,喝多了也一样吐。”陆绍宽从钱包里摸出几张纸币,也没细数,一股脑塞到对方怀里,拍拍对方的衣服,满意道:“回去好好读书,以后不要拿钱替人家出头,这一行,出不了头的。”

“哦!”

陆绍宽哭笑不得,轻轻给了对方一个巴掌,笑骂道:“让你这样的痴线来做局,我都怀疑找你的那个人是不是痴线。”

话音刚落,扭着小伙子胳膊的王克忽然松开手,闪身冲到街边,一拉一扯,干净利落的揪出一名戴眼镜的男人。

“陆先生,他偷拍你!”

“喂,松手啊北佬,知不知我是边个,小心我找人斩死你!”眼镜男个子不高,身材细瘦的像麻杆一样,脸色憋得通红却挣不脱王克的一只手。

陆绍宽看着对方胸前挂着的相机,疑惑道:“记者?先弄到车上来,嘴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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