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

赏些什么?

阮雀睫毛忽闪,往后缩了些,“王爷莫要顽笑,如今的天下,还有什么是王爷得不到的?”

她转回身去,一手执笔点墨,一手拨弄着内外圆角的紫檀鎏金算珠,淡淡道:“臣妇自两年前已经嫁入顾家,如今已是人妇,还请王爷日后莫要再开这样的顽笑。”

她眼里泛起些许羞怒,话音却仍淡淡。

女子的侧脸白皙柔腻,下颌骨线在煦煦和光里映出些许薄影。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的睫毛又长又翘,五官精致无与伦比,若是作明艳的打扮,这张脸必是绝世的臻美。只可惜长久屈在这顾家,她被礼法磨得分外守规矩,不点朱唇,不盖华衾。

自来,撕裂二字,本就美得惊世骇俗。

美人撕裂紧紧缠绕的厚茧的那一刻,将会是日光下化蛹成蝶的绝世徽美。

她释放光华,抬着下颌垂眸,尽情释放骄傲;她身着华裳,立于层层高阶之上,受万人敬仰;她素手执匕,狠狠刺入恶人心怀,血溅三尺,映亮她一张芙蓉脸面。

一想到这些,司朝的眸瞳里险意翻涌。

他的视线落在阮雀的侧脸上,唇角的笑意敛去七分,慢悠悠道:“阮阮,我不是在顽笑。”

拨弄算珠的手一顿,倏然停下。

室内立刻静谧下来,落针可闻。

阮雀侧过脸,怔怔看着司朝。

好半晌,她发觉这样直视他的脸有些犯上,收回了目光。

“若不是顽笑,那便请王爷自重。欺扰人妇,到底传出去不好听。眼下王爷是纵横捭阖所向披靡不错,可长久计,为前程计,加之王爷尚未娶妻,阖该注意这些的。”

她说罢,听耳边仍旧一阵安静,微微偏过头去看,却只见司朝悠悠靠在圈椅上,眉清目秀的一张脸上,笑意吟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一瞬间,也不知为何,阮雀脸上便如火烧。

她收回视线,抬手,照旧拨弄起算珠。

边上的人仍没动静。

阮雀心里一横,指尖飞快,“劈里啪啦”一阵,将算珠拨弄得山响。

司朝听见声音,嘴角的笑意越发大了,打开扇子,伸过手来轻轻为她打扇。

外头春日和煦,暖意熏人。

窗外花丛锦簇,蜜蜂娇蝶在花蕊上盘桓萦绕,也用自个儿的小翅膀为繁花扇着风。司朝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蜂,看着阮雀娇花如荼,他的心情也如窗外的十里春风,高兴得就要扇动起并不存在的翅膀。

孤山轩门庭高阔,视野瞭亮,除了能看见纷繁花景,有谁进来,也一目了然。

是以寒甲卫身披重甲,踏入庭院的时候,阮雀一眼便瞧见了。倒是司朝,从来警觉的人,此刻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阮雀咬牙,手上拨弄算珠的速度越发快了。

司朝怕她拨弄得太快,伤了手指,也歇了逗她得心思,收了扇子起身,促狭道:“阮阮的账,再核一遍吧。”

说罢便迎着春光走了出去,同那名寒甲卫消失在视线里。

阮雀垂头看自己的账本,见上面果然记错了两个数目,当即心里一通闷气,将算盘一推,靠到椅背上。

青鹿进来上茶。

阮雀闷闷道:“阿鲤出城去江宁了吗?”

“骑了快马,这个时间该是出城了。”

青鹿应了一句。

她提了滚烫的茶壶,上前来斟茶,一双眼睛抬了又抬,欲言又止。

她日常里规劝阮雀也没这样紧张,可到了如今要禀明要事的时候,反倒舌头打结,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阮雀觉察到她的异样,抬起茶盏问道,“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青鹿抬眼看了看她,又垂下视线。

忽而,门口的日光被遮去大半,一道怯懦的声音响起,道:“我来说吧。”

阮雀抬眼一看,是清运。

他穿着府里派发的小厮衣裳,灰扑扑的,发丝全数扎在头顶,额前垂下两丝来,显得面容清新,有种出人意料的顺眼。

他站在廊下,遥遥鞠上一礼,而后躬身走进来,关上门,又走到各处窗边,取下支窗的撑棍,轻轻阖上。

最后,他走回来,站到海青石案前,撩起衣摆跪下。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青鹿竟直接滴出泪来。

阮雀见状,知道事态不小,坐直起身来,看向桌前的清运。

她以为是顾廷康又闯了什么滔天大祸,要她舍弃脸面去补窟窿。

谁知清运磕了一个响头,伏在地上道:“小的有罪,愧对奶奶这两年的照拂。二爷外放襄州的两年间,给奶奶递过书信,送过精礼,这一切都是小的所为。小的狗胆包天,污渎了奶奶,还请奶奶降罪。”

忽然来这么一遭说,阮雀没听明白。

她轻轻蹙起眉,看向青鹿:“什么意思?”

青鹿揭了泪,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烧得过半的信笺,上面被火烧的黑色边缘尤为明显。她一掏出来,空气中立刻漫开一股火燎的味道,和着新粘膏的刺鼻味道,呛人得很。

阮雀伸手接过。

纸上的旧墨勾画尤为工整,约莫是在匣子里藏久了,磨痕有些年久的枯灰感,底下续接的信笺字迹尤新,是才添的新墨,一笔一划,将原来信笺上写的话,原封不动地又誊录出来。

顾廷康眼下不知所踪,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

再有清运方才说的话,阮雀突然明白过来。

她的手狠颤了一下,五指收拢,将手里的信笺攥得发皱。

“你是说,这些信,都是你代笔的,顾廷康从未过问过?”

“信寄出前,二爷会过目。”清运仍伏在地上,四平八稳的语调,显露出一股豁出去的决心,“不仅如此,二爷还有一桩大事瞒着奶奶。”

阮雀缓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面色波动之后,又恢复了早前得冷漠,仿佛方才只是听说了下人里勾心斗角的小把戏一般。

她的心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里,将信笺对折放在桌上,抬盏抿了口茶,淡淡道:“还有什么大事?”

清运抬起头,有所顾虑地看了一眼青鹿。

阮雀道:“青鹿,你出去廊下看着来往的人。”

待青鹿出去,她抬起眼,“眼下没有旁的人,起来吧,但说无妨。”

主子是宽宏的,可清运不敢起来。

他膝行到阮雀近侧,又伏下身去,压低了声音道:“奶奶许是不知,二爷这些年同宫里常有来往。自打两年前小的跟在二爷身边伺候,就发现了。这两年里,二爷远在襄州,常收到一些大内的用物,字样刻得隐晦,可做工是骗不了人的,小的原没见过宫里的物件,还是一个告老还乡的宦爷见过,告知小的。回京之后,每旬的第四日、第六日、第九日,二爷都要小的在宣华门前候着,可二爷的衙门不在宣华门附近……”

说到这里,他沉默下去。

接下来要说的话,恐会惹来杀头的大罪。

阮雀替他补充了,道:“你是想说,顾二爷同宫里的人有牵连?”

她这话一出口,清运的背压得更低,却没有否认。

“小的……小的曾在二爷的马车上捡到过这个……”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帕子,摊开来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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