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上方挂着块牌子,写着“花间”两字。

尤堇薇打量店门的时候,边上一女孩也在打量她。

女孩咬着烟呼了口气,嗓音微哑:“你也是来纹身的?”

尤堇薇一呆,后知后觉这女孩是和在她说话,轻声应:“嗯,听说这家纹身店很有名,先来了解一下。我是第一次来,你呢?”

女孩扫了眼尤堇薇素面朝天的脸,看到她身上的羽绒服,说:“别是听了点儿风声就过来凑热闹。这么和你说吧,这儿的人都是为陆老板来的,但等十天有九天都等不到,真是好奇想尝试,劝你换个地方。不过,你不适合纹身。”

尤堇薇好奇地问:“为什么?”

女孩捏着烟头笑,揶揄道:“你想纹哪儿?穿成这样一点儿不露,纹了也看不到。”

正说着话,紧闭的大门有了动静。

站立着的年轻姑娘们朝门口围拢。

悉悉索索一阵响动,门内探出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来。

男人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道:“陆老板今儿不上工,各位散了吧。”

他摆摆手,又把门关上了。

“又不上工,倒霉。”

“一个月能上两回都是好的,算了回吧。”

“吃锅子去,冻死了。”

几声抱怨,人群渐渐散了。

原本的热闹像阵烟,被风一吹就散了,眨眼门口就只剩了她一人。

尤堇薇对着门口拍了张照,去胡同口的面馆吃了碗面,又重新返回胡同里。这家纹身店应该就是陶映冉说的那家,她们口中的“陆老板”大概率是她要找的人。

雪下了一早上,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再踩上去已经能显出脚印来,她在门口来回踱着步,思绪跟着步子变得极其缓慢。

她是外婆带大的,这些年外婆身体愈发地差了,平时念叨起往事,说这些年唯一的遗憾就是弄丢了当年外公给她的玉镯。

玉镯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这几十年不知经历几番辗转,没想到真有下落。

思绪浮沉间,“吱呀”一声响。

门又一次打开了。

男人嘟嘟囔囔的,语气哀怨:“一天天的,每天都来这么多人。哥,你要真不想接活儿,干脆挂了牌子,让他们别来了,反正你要去邺陵,你不在这几个月还得我来收场,我……”

话语戛然而止。

男人和门外的尤堇薇大眼瞪小眼。

倏地,门内传来一道倦懒的嗓音,低低哑哑,语气带着极大的不耐烦:“让你开门了?”

男人磕磕巴巴地应了,飞快关上了门。

许是因为慌乱,门没关紧,留了一道缝隙。

透过门缝,尤堇薇瞥见一道身影。

男人躺在躺椅上,身躯自由舒展,两条长腿交叠随意放置在脚蹬上,毯子从头盖到尾,只露出一截冷白的脚踝和冰川灰的发色。

许是注意到异样的视线,男人忽然转头看来。

尤堇薇心里一慌,下意识往右侧闪躲,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

周一上午,尤堇薇提前半小时到了工作室。

天气冷,工作室还没什么人。

她和前台的同事打了声招呼,去了茶水间。纤白的双手从毛茸茸的袖口钻出,捧着热茶,刚抿了一口,门口传来响动,回头看去,是陈姐。

“早上好,陈姐。”

尤堇薇弯唇对她笑。

陈姐本就不好意思,见她这样乖巧有礼的模样更是为难,但一想到要去南方过冷冬,有两个月见不到孙子,她心一横,柔声道:“小尤啊,你年纪轻轻,不但手艺好,点子又多,林老师总是夸你……”

她拐了几个弯,一来一回总算寻着机会把事说了。

尤堇薇闻言,怔了半晌:“…去邺陵?”

陈姐唉声叹气:“大过年的,我儿子媳妇能不能回来还不知道。要不是担心孙子没人带,我肯定不能向你开这个口。小尤,你看你方不方便,不方便也不碍事儿。”

尤堇薇指尖蜷缩,轻声道:“我考虑一下。”

陈姐一看她这态度,顿时喜上眉梢。

她们同事半年,谁都知道尤堇薇温柔好说话,她应了声立马准备去向老板报备,只要尤堇薇愿意,别的都好说。

陈姐走后,茶水间只剩下尤堇薇。

杯子里的茶水渐渐没了热意,微凉的温度提醒着尤堇薇她已近四年没回邺陵了。

自从父亲去世,外婆被接到洛京疗养,她便停留在这座陌生的城市。

从年到尾,再也没回去过邺陵。

这一日到了傍晚,尤堇薇接了个电话。

疗养院打来的,看护外婆的护工说这阵子外婆精神不太好,总是提起她,让她注意保暖。

护工说了这么多,话里话外只有一个信息。

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尤堇薇紧捏着手机,脑子里一时是玉镯,一时是那胡同里的男人说“反正你要去邺陵”。

陆老板要去邺陵,且要呆上一阵子。

那玉镯……

-

年二十五早上八点,尤堇薇到了机场。

许是因为愧疚,陈姐把机票升到了头等舱。

空姐帮她放好行李,见她只穿着大衣,又贴心地拿来一条小毯子。

尤堇薇温声道谢,而后拿出速写本。

她的座位靠窗,晴光洒落。

纤细的手指握着只铅笔,纸上落下光影。

做她们这行的,就是要善于观察。

老师曾说过,要仔细、耐心地观察大自然,才能做出浑然一体,让人真假不辨的仿真花来。

不多时,飞机上几乎坐满了人。

只有头等舱还空着两个位子。

临近起飞时间,空姐们低声交谈了几句,忽然安静了下来。

尤堇薇注意到她们的神色变化,朝通道口看去。

脚步声先响起,不重。

步伐间隔不同,走得随意自然,金属碰撞叮当作响。

深蓝色的呢子大衣晃过一角。

下一秒,身形颀长的男人带着一身凛寒破空而来。

冷白的指骨微弯,捏着一只纯黑色手机,瘦削的腕骨凸起,包裹着白金色的腕表。

百达翡丽的鹦鹉螺。

颜值优越,价格也相当漂亮。

视线往上,颈间挂着goros的羽毛项链。

夸张却不突兀。

锋利的下颔弧度自然,薄唇间叼着一根棒棒糖,耳垂上嵌着一颗黑玛瑙耳钉,墨镜遮住大半张脸。

依稀可见眉骨上锐利的伤痕。

更亮眼的,是他的发色。

难以驾驭的冰川灰。

尤堇薇瞥见那熟悉的颜色,下意识抬起速写本挡住自己的脸,耳朵听着动静,等那人坐下,她悄悄探眼看去。

他身边跟了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肤色苍白。

会有那么巧吗?

这念头刚浮现一瞬,男人的电话响了。

系统自带的铃声,响了一阵,没动静。

那边又打来第二个,这一次只响了几秒。

同样的语气,不耐又狂妄——

“ZG567,8493。”

“我的保单编号,受益人不是你,挂了。”

翻译过来,就两个字:别烦。

“……”

头等舱内一片寂静,起飞前提到保险难免让人心情不愉,空姐看乘客神色不对,忙轻声安抚。而罪魁祸首翘起腿,锃亮的皮靴泛着光泽,如同主人一般嚣张放肆。

尤堇薇默默地移开速写本,看向窗外。

原来真有那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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