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阅卷,早在会试考完那一日已开始。
主考赵国公、左翰林,偕同几位副考,在宫里内官的监督之下,通宵达旦、勤勤恳恳地对数百份卷子进行批阅、酌选、填榜,取录新科进士五十一位。
放榜这日,贡院门前又一次人头攒动。
徐府与往日并无不同,在熹微中被晨鼓唤醒。
徐善不情不愿地起身,掩着小口娇柔又做作地打了个呵欠:“好生扰人。”
“小娘子,你昨晚还说了,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怎么隔了一夜就困成这般模样?”习秋就喜欢瞎说大实话。
徐善懒散道:“你怎知我就不是死了的呢。”死了但是没死透,就想长眠,就想长眠!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神佛在上,切莫怪罪。”
念夏端着打好的温水进来,对着上头作了几个揖,才把浸好的脸巾取出,嗔怪:“小娘子昨夜定然又挑灯看戏本子了,才大清早的犯困。”
徐善对着清泠泠的水面顾影自怜,欣赏她自己清美无匹的容颜。
她伸出纤白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水面,鸦青的鬓发垂落,掩住了微挑的眉梢,“我们少年人,有些喜好怎么了?”
念夏歪了歪嘴。
小娘子的喜好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从前小娘子爱读史,好舞文弄墨,闲来无事还会作些酸诗逗弄人。可如今,小娘子沉迷戏本子,脑子里只剩下才子佳人,时不时过于投入热泪盈眶,还提笔在一旁的空册子上写写画画。
念夏伺候笔墨的时候瞧瞧看过两眼,大约都是一些戏本情节的抄录。
小娘子真真正正中了戏毒!
明明她从前甚不喜看戏,觉得都是岁数大的才好那一口。现下小娘子就成了她自己口中那等子岁数大的人。
念夏不能说徐善,她只好瞪习秋:“一轮到你值夜,你就陪着小娘子瞎胡闹。”
习秋扁嘴:“我听小娘子的话,小娘子让我往西,我绝不往东。我学不来有些人,阳奉阴违。念夏,你别瞪我,我没说你。”
“你——”
两个婢女又开始对顶,徐善轻轻嘘了一声:“今天可是大哥的好日子呀,谁不懂事,再去堂姊那里伺候一个月。”
”……“
念夏习秋瞬间闭嘴,一团和气。
徐善在屋里用过早膳,在去往正院的路上遇到了休沐在家的翰林大人徐正卿。
“爹,在院子里消食呢?”
徐善看着她爹从院子的这一端转到另一端,背着手,摇着头,老神在在,形容萧索,像是跑完这一趟再没下一趟的风中老骥,忍不住关心一句。
“没、没有。”翰林大人甚至有那么一瞬的惊慌,不敢正视徐善的眼睛,急匆匆地背过身去,“你娘在屋里呢,方才还在念叨你,你快去找她吧。”
徐善就盯着他背在身后的手,怎么看都是如临大敌的姿态。
她唇瓣动了一动,格外信服道:“好呢。”
到了正房,温氏果然在看账,没想到的是徐羡也在,在窗边正襟危坐。
“大哥,你怎不去看榜,这么不慌不忙的呀?”
徐羡自有他的道理:“若我榜上有名,晚看却也无妨,若我榜上无名,看了也是白看。”
徐善乐了:“这也是子曾经曰过的吗?”
“小妹,你听大哥瞎扯!”徐羌迈着大步踏进来,“他就是怕,毕竟先前白看过那么多回了。是不是啊,大哥?”
“胡言乱语!若我当真生了畏惧之心,岂会再次参试?”徐羡起身,“徐羌,你也老大不小了,可有功名在身?”
徐羌高声道:“我志不在此!”
他迟早去参军,不破北戎终不还。
“有勇无谋。”徐羡冷笑。
“百无一用!”徐羌怒目。
这俩倒霉兄弟相互攻讦起来了。
想起上辈子,有勇无谋的埋骨黄沙,百无一用的逝在任上,徐善摁了摁心口,天杀的都是陆濯的错!
他不嗑死,就不会丢下这烂摊子,不会要她徐家人用命填。陆濯,你何德何能!
“收声,都给我收声!园子里御兽苑都没你们能吵吵!”徐善素掌一抬,拍向桌面,一声脆响周遭一静,她的声线陡然轻柔,曼曼道,“你们看我多懂事。”
倒霉兄弟俩:“……”
什么园子,什么御兽苑,虽听不太懂,但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妹居然有脾气,小妹拿捏起来还有些嚇人。
小妹,这可是他们弱不禁风的小妹啊。
“你们兄妹三人,也就善善随了我。”温氏抬起眼,意味深长的眼神从两个儿子脸色扫过,看得兄弟俩羞愧地低下了头,“早知不能指望你们,我已经遣了识字的小厮去看榜了,算算时候……”
“中了中了中了!”
“大郎君大喜,中了进士二甲第十七名,恭喜郎主,恭喜夫人!”
说小厮小厮到,还带回来极好的消息。
“当真?”徐羡猛地站起来,徐羌连带椅子退一大步。
“娘,儿子总算给你长脸了!”徐羡跪倒在温氏的膝下,温氏眼底一片晶莹,正用帕子擦拭眼角,他们都说不出话来。
徐善是最淡定的人,她毕竟早已经历过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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