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濯的目光从徐善身上刮过。

徐善低眉顺眼,并膝半坐于马车的另一边,矜持又拘谨,看起来当真胆小。

可陆濯知道,她不是,因为他的耳边异常的吵闹。

——“他究竟要问我什么话。”

——“他为什么还不开口,莫非是等我请他,我跟他可没有什么好说的。”

——“算了,敌不动我不动。比尴尬,我是不怕他的。只是我一直在这里,兄长们和崔九怎么办,他们要等我到什么时候。”

“不准想!”

陆濯喝道,苍白的面皮子隐隐发黑。

徐善瑟缩了一下,讷讷细语:“五殿下,我没有想呀。”

——“我想什么关他什么事。有什么疾病,管天管地管别人脑子里的想法,搞得他好像能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

陆濯的眼前也跟着发黑了。

他睁了睁眼,看着面前垂首答话的小娘子,弱质纤纤,似一推就倒了。

可偏偏是一个表里不一、心如蛇蝎的毒妇!

他大概上辈子就被这个毒妇骗了身心清白,狠狠玩弄了感情。这辈子,他都在这里等她了,她还能在外面和崔九那个小白脸眉来眼去,送花簪花!

陆濯恨不得戳破徐善的真面目,又有一些隐秘的羞耻,并不愿让徐善知晓,他能够听见她的心声。

何况,并非所有的徐善心声他都能听到。

陆濯不得不承认,他对徐善骗他骂他辱他的心声格外敏锐,搞得好像他爱听一样,离谱至极。

他沉了沉气,对徐善说:“抬起脸来。”看着他的眼睛说话,重生人不骗重生人!

徐善轻声:“不敢。”说着,还摇摇头。

摇头。

她还摇头!

陆濯内心升起无名之火:“我看你胆子大的很!”

“五殿下所言,我都听不懂呢。殿下可是对我有些许误会,怪罪于我?”徐善幽怨道。

她一边说,一边眸光颤颤,一不小心,就飘到了车窗上。原来车窗外层是镂空的雕窗,里面还有一层,那么他们先前在外面看到车窗闭拢着,都不见得是真的了。

——“陆濯不会是躲在马车里一直偷看我吧,好生变态。”

“没有的事,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陆濯激动起来,仿佛被戳中脊梁骨一样。

徐善就听明白了,看来陆濯真的是怪罪于她了。

可是,她思来想去,也想不透做了什么碍陆濯眼的事了,除了最开始被他救了一回,也许耽误他选妃。

——“他不想娶我,我还不想嫁他呢。现在都没人提这件事了,陆濯为什么死拽着不放,真是个疯子。”

——“我还想跟崔九双宿双飞呢。”

陆濯冷笑着扯了扯唇角,徐善又在做她的春秋大梦了。

他如今的养气功夫事越发的好了,听到这等绿油油的话,他都未曾拍案而起,当然,也有车厢高度限制了他为所欲为的缘故。

他把折扇缓缓合拢,露出一个温柔渗人的笑容。

“徐小娘子可曾婚配?”

“咳——咳!”

徐小娘子猝不及防,她被自己的口水狠狠呛住,抬头直视陆濯的眼珠子都在颤。

——“合理吗合理吗合理吗,我可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娘子,陆濯竟然如此问我,这合理吗?”

——“他果然看上我了,虽然不知道为何一直疯疯癫癫的。”

——“我这辈子可不愿意嫁给一个短命鬼,他又不行,算了,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吧。”

“回殿下话,未曾,只因我……我不能生!”剔透的泪珠从徐善清美的脸庞滑落,她不着痕迹侧了侧身,让自己更惹人怜惜的左边小脸对着陆濯,“此生惟愿在爹娘膝下好好尽孝,不敢奢望其他。我身子这般不中用,即使出嫁,大约愿意娶我的人也是废物点心,何必害人害己让彼此都不幸。”

好一番意有所指、指桑骂槐、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荒唐之言!

不过徐善没有完全胡说八道,她前世真的没生孩子。

刚和陆濯成婚那几年,是陆濯不愿意要孩子。去了西北封地,临近西域,他甚至搞来了什么羊肠,套起来,既不妨碍他们当下的快乐,也不用担心不小心有了孩子,耽误他们以后的快乐。徐善当时年纪小,也爱胡闹,小夫妻两个占据地理优势,把西域、中原的奇技淫巧之物都弄到了床笫之上。什么这个铃那个绳、这个玉那个角,这些让他们在西北漫漫寒夜里身躯又热又暖。

如今回想起,徐善惊觉,陆濯的不行原在那时就初露端倪了。

明明是血气方刚年纪,却爱玩那些花里胡哨的,不是掩盖自己的不行是什么?

至于后来,陆濯岁数长了些,虽嗑了丹药后尚有虎狼之风,但不过是饮鸩止渴,大约他对自己的短命似有所感,于是琢磨起了留后的事。可是,这个后不是想留就能留到的,徐善跟他努力了好久,也没生下一儿半女。太医诊出他们身子“亏空太甚”,劝他们俩“节制为上”。

这话还被载入了帝后起居注,丢人丢到了史书里。

徐善实在是觉得无辜!

关她什么事,嗑丹药的可不是她,生不出来都是陆濯的错,这是陆濯不行的又一铁证。

她又不是没有怀过,只是她与陆濯,都不配为人父母罢了。

今生,她故意旧事重提,说完不能生后,就用哀哀的眸光凝视陆濯。

陆濯垂眼,苍白停匀的长指执起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送至唇边。广袖垂落,徐善看不清他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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