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懊恼在钟元班前热闹的人群前暂时掩盖了下去,按照他们的规矩,只要猜对了这灯谜便能进去。扶欢从守门的人手中挑了三盏灯来,里头的灯谜倒是简单,略略会识文断字的人都能猜中。

她带着晴晚和福庆进去,脸上斜带着的昆仑奴面具在走动间滑动了一下,正好扣在她脸上。扶欢也不着急拿下来,她看了看堂中,人不少,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多。戏台上,丝竹声已经响起,压在人群之上。

扶欢挑了个位置坐下,已有跑堂的奉上茶水。

扶欢问福庆:“不是说这儿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吗,我怎么觉得人并不是很多。”

福庆也是第一次到这里头,正新奇地左右张望,不过他再新奇也不会忘了扶欢。

“人已经很多了。”福庆凑到扶欢耳边,轻声说,“殿下您想,这天底下到底不是人人都能识字,虽然上京是大宣的国都,比旁的地方富庶了些,可能读书习字的人还是少数。许多人可能连饭也吃不饱,怎么会有心思来看戏呢?”

扶欢明白了福庆的意思,心中的喜悦因他的话降下了许多。

因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她这样,享受上元节的喜乐。还有许多人,还在愁衣食温饱。

台上的丝竹声忽然都静了下来,只剩下二胡声悠悠,台上的帘子都拉了开来,钟元班的戏终于开场,台下的人声低了许多,都在看台上的青衣合着二胡声唱出唱词。

扶欢看到台上的青衣踩着莲步出来,眼尾描画得很长,将眼中的柔情衬得如水,他合着二胡声念唱词,婉转动人。可扶欢此时丢了想要比较钟元班和宫中戏班子哪个更好的心思,她侧过头,帽檐下有碎发柔软地垂下,扶欢问福庆:“你是怎么进宫来的?”

福庆没想到扶欢会问这个问题,怔了怔,然后才答:“小时候家里闹饥荒,那时死了好多人,爹娘实在没法子了,就把我送进宫里。”

寥寥几句话,却是一个家庭的辛酸苦楚。

扶欢撑着下颔,因为福庆的话,一直在瞧着他,太监的年岁不显,可单从面部的轮廓就能瞧得出青涩的轮廓。

她有些入神,直到身后有袖摆碰上她的肩,旁边的福庆惊慌站起,撞到了桌上的茶盏。她见到福庆略带惊恐的表情后,才听到耳后清越如金玉相击的声音,唤她殿下。

恰好一声铜鼓撞响,第一幕戏就这样结束。

扶欢匆忙转过头,她手中拿着的灯笼随着她的动作一起晃荡,金鱼灯盏中的烛火晃了晃。扶欢的心情还未从刚刚的低落中恢复过来,眼中还带着哀哀的情绪。

慕卿围着与夜色相同的大氅,只从下摆处透出一点暗金色的蟒形纹路。扶欢抓着椅背,仰头看着他。

慕卿垂下眼睑,他的眉眼本就生得冷冽,而扶欢今日乍见到他,竟觉得那里面充斥着满满戾气,非要填充进血腥气才能平息。可是他垂眼看她时,又好似不是那么回事了。

或许是那眼尾垂下来的弧度太过温柔。

“好似很难过的样子。”慕卿蹲下来,不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这个角度,是扶欢最熟悉的角度。

慕卿声音温柔和缓,仿佛怕吓着扶欢一样,他说:“是受什么委屈了,告诉慕卿可好?”

扶欢后知后觉涌过来的惊慌这时候也被他的话消散了一点,她的手无意识地抓着座椅的扶手。扶欢呼出一口气,慢慢说道:“没有受委屈,只是听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

又一声铜锣响,扶欢反射性地看向戏台,明明道道的灯火下,戏台上的戏子们水袖张摇,红得明媚。还是万家灯火的和平景象,又让她的心情平静了一点。

“厂臣是如何到这里来的?”扶欢收回目光,又看向了慕卿。

东厂的提督还是蹲在她面前,好似不曾转移过目光。扶欢心底的深处,因此衍生出一点莫名的心慌。

“若让殿下真的独自出行,臣的东厂恐怕成了摆设。”慕卿轻言细语,但扶欢能品出其中的权势在握的矜傲。

“此处纷乱。”慕卿道,“请殿下随臣移驾。”

扶欢沉默了一会,却摇头。

她道:“我想将这出戏看完,厂臣可否应允我?”

大约是已经被抓到了如此严重的错误,那么再添加一些无足轻重的小错误,也影响不了什么吧。所以扶欢才如此说。

慕卿看着她,眼尾挑了挑,像是有了一点笑意的模样。

“殿下的要求,臣怎会不应允呢?”尾音落下,像是叹息。

他在扶欢身边坐下,福庆与晴晚已经被人拉得很远,扶欢看过去,他们周围的一圈都是清净的,只留下她和慕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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