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虽不是滚烫的,但也有热度,乍然被溅到,宫女惊呼一声,捂着脸往后退。还没等小公主反应过来,她身边的嬷嬷就已经疾言厉色地呵斥那位惊呼的宫女。

“叫什么?宫里的规矩都被你吃到肚子里去了,吓着殿下怎么办。”李嬷嬷带着这个宫女出去,想必第二天,她就不会出现在扶欢面前。

小公主只想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不满,并不想伤人。她看着那个被嬷嬷带出去的宫女背影,两只脚无措地浮在水中。直到看不见那个宫女的背影了,小公主才慢慢将视线收回来,却不小心落在身旁捧着巾帕,同样被她溅了水的小太监身上。

她的脚浮动了两下,殿内便泛起细细的水流声。她问小太监:“你被水溅到了,是不是很烫?”

因为在同公主说话,穿青色内监服侍的小太监微微抬起脸,只是他的眼还半垂着,并不敢直接看他。

“回殿下的话,奴婢不烫。”青涩的嗓音,没有变过声,温柔地像是潺潺的溪水。

虽然他说不烫,可小公主有自己的想法,她的声音稚气,却十分笃定:“你一定是在唬我,怎么可能不烫呢?兰岁刚刚都叫了。”

但是面前的小太监唇边漾开一个轻柔的笑,他温声回扶欢的话:“奴婢真的不烫,公主的劲小,只溅到了些许在奴婢身上。”

不仅如此,他反而切切地关心起了她:“倒是殿下,可有伤到自己的脚?”

可扶欢分明看到,刚刚她的脚下去,就起来来好多水花,只是这个小太监说得又那么真诚,又不像是在骗人。

她顺着他的话答:“才那么一下,怎么会伤到自己呢?”

小太监的唇边的笑容更深了一点,像早春的桃花层层叠叠盛开一样:“那奴婢便放心了。”他笑得很好看,只是脸侧的几点红显眼,也似那桃花瓣的颜色。

扶欢想,这人连说谎也不知道怎么说得圆满一些,比如她,在偷吃完点心后绝对会记得把嘴上是残渣抹干净,而这个小太监明明说不烫,可看看他的侧脸,绝对不是这么回事。

所以过后,扶欢请她身边的大宫女给这位小太监还有被嬷嬷拉出去的宫女送烫伤膏。那烫伤膏虽然抹上去很凉,但是效果很好,她捧小手炉烫到了手,嬷嬷给她抹了一点,不消多长时间就好了。

原想着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小公主斗大的心,装不住与吃喝玩乐沾不到边的事,可偏偏每回沐足时,她想要玩闹或是使性子的时候,都会看到身侧捧着巾帕的小太监。穿青色的内监服,低头站着,像株俊秀的青竹一样,脸上的肤色是种冷色的白,月华如霜也不过如此了,因此更衬得那几点未消退的红显眼,如雪中红梅,指上丹蔻一般。

小公主见到他,作乱的心思就不由地淡了下来。

这样仔细想想,原来在一开始,慕卿就管住了她,从那时到现在。

似乎一临近年底,时间就过得飞快,扶欢还未来得及仔细数日子,这一年就滑到了年尾。除夕夜,众多命妇进宫请安,一年到头,除了圣上的万寿节及太后的千秋,再没有其他日子,能将这么多人全都聚在一个紫禁城。

这是一个万家齐团圆的日子,理应是个开心的日子,扶欢从太后身前下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身上的衣裳很重,是公主的正服,一层叠着一层,厚厚地将她整个人都压住。扶欢带着笑,坐回去。

她的哥哥,皇帝举起酒杯,说了好几句应景的话。她也跟着举起酒杯,扶欢想念起她的父皇来了,明明上一年,在这个位置上的还是他,怎么一转眼,就完全变了个样了呢。

这个时候的思念比往常更深重一点,扶欢念起父皇的眉眼,正德帝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不过在子女面前,他的严肃就打了折扣。他像世上最寻常的父亲一样,愿意让子女骑到他的脖颈上,当做牛马一样。

父皇的眉眼尚还清晰,可母妃的现在想来就像糊了一层面纱,朦朦胧胧。她太早就离开了,甚至等不到扶欢长大。其实扶欢藏有她的画像,宫中的画师画术精湛,只是扶欢总觉得华中雍容的女子不是她的母妃。画中人形容相似,神韵却缺了许多。可她学画学了许多年,也画不出她一个完完整整的母妃来。

不能再想下去了,扶欢垂下眼,掩饰住不小心泄露出来的情绪。若是被有心人见到,传到太后耳里,又是一个麻烦。

如此一想,这样的生活真累啊。

丝竹声自君臣相乐中缓缓传来,乐官们抱着琵琶举着笛,乐声靡靡。舞姬则披着轻薄的沙溢,好似一点也感受不到寒冷的空气,乘着乐曲起舞。一时红衣白裙,令人眼花缭乱。

扶欢捻着一枚葡萄,青色的葡萄比珍珠还略大一些,刚刚好一颗能够入口。舞姬的身姿很是曼妙,袅袅的烟波递过来,比扶欢手上的葡萄还要甜上许多分。大内宫廷自小调理的人,自然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妩媚。便是她的皇兄,望向那群纤腰楚楚的舞姬眼神中,也有一丝沉迷。

她褪去皮,那葡萄便露出里面青色的果肉来,她咬下一口。一个才咽下,晴晚已经拿小镊子剥去两三个葡萄的皮了。

“晴晚。”扶欢轻声同她说话,“那些人生得真好看。”

世人对于美的欣赏都是共通的,不论男女,就连扶欢见到刚刚那个回身转袖,朝她盈盈一笑的舞姬,也会心神动摇。但在晴晚眼里,却又是另外一幅模样了。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