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颖疑惑:“这是何故?”
曲承遥细细摩挲纸页,沉声道:“百年的动荡,天下分分合合,既无人力,也无物力去重新编撰,因此,宫中现有的地图,不过是这现有的《禹贡地域图》,加上历代的小修小改。
“可是如今不同……天下已趋于稳定,百姓需要休养生息。朝廷所设州、郡、县区域,亟需明确范围,确立管辖边界。但,百年来,自然、政治地貌已经大变,原有的地图,细节之处已是错漏百出了。
“年前,还曾有海陵县尉上任,视察下属黄花亭,却发现属地因沿海滩涂成型,平白多出一半土地的事。”
谢颖瞪大了眼睛:“这……当真是神奇!”
一幅图,勾起了她对大楚广袤土地的无限向往。
若她是男孩,是不是就可以走出深宫,游览天下了呢?是不是就可以学着勘测土地,绘制一套伟大的地域图,造福后世了呢?
不,她暗自攥紧拳头。是女孩又怎样?只要她敢,只要她努力准备,终有一天……
“谢颖,你说,这世界的尽头到底有多远?这个世界,用一张纸能完整、详细地画完吗?”
这问题对于谢颖来说太难了,但是她仍是认真思考后回答:“只要脚能走到,那么一张纸想必是可以画完的。”
曲承遥笑了笑,“脚能走到……又有多少人一辈子局限在脚下的一块地呢。”
“娘娘曾经出过京城吗?”说完,谢颖发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娘娘本就是南方人进京,怎么可能没出过京城?
曲承遥用手中的毛笔蘸了蘸墨水,信笔批注,随口道:“何止是出过……我年幼时便生活在南方水乡,夏天到庄子里避暑,可以在荷塘里泛舟,摘莲蓬吃。谁知辗转入了京。刚开始还不习惯京里的干燥,这么多年来,倒也不觉得如何了。”
谢颖对她描述中的南方水乡充满了向往。
“谢颖,你看。”
谢颖探头望去,只见这本《禹贡地域图》的扉页,被用笔写上了一行浑厚潇洒的小字: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立成鄄鄂。(注)”
这话一下子击中谢颖的心灵,她喃喃道:“娘娘……”
“这本书,便赠与你。我相信,你不是个寻常女儿家。”
谢颖愣了一下,随即狂喜地抱住书,“多谢娘娘!”
“奴才参见太后娘娘。”这时,常寻手里托着一卷册子进殿,“娘娘,您生辰宴的流程,内务府已经安排好了,请娘娘过目。”
每年谢颖绝不会忘的一个日子,十月十三日,便是娘娘生辰了。
曲承遥漫不经意道:“宫里随便派发些赏钱就算了,不必操办。”
常寻一脸为难,“娘娘,这是整生日,宫里也许久未举办宫宴活络世家关系了,俭省也不是这么个俭省法,只怕……”
这个整生日,指的是“整二十”。
谢颖想,是了,娘娘才二十呀……而且,她似乎十六岁就力挽狂澜,开始摄政了。
反观小皇帝,也都十二了,还在撒娇放屁,无所事事。
好气啊。
曲承遥闻言,默默地接过册子,提起朱笔,勾画了几下,“把这个、这个去掉,戏班子也不必请了。”
“娘娘,这样只怕太低调了些。”
曲承遥语气平平,“低调?莫非是要张扬到让所有世家都知道,当朝太后年纪尚轻,吃过的米还没有那些老东西吃过的盐多,皇帝也尚未成熟,他们可以肆意欺凌吗?”
常寻汗颜,不敢再提异议。
谢颖终于明白,为何娘娘平常爱穿颜色素淡的衣服,每次面见朝臣,却特意穿着宝蓝、紫棠等端庄老成的华服,刻意显老,心里有些替娘娘感到苦涩。
女人家,谁不爱打扮的年轻靓丽呢?
常寻讷讷地告退了。谢颖也打算离开,让太后娘娘好好休息,临走,却被叫住了。
“谢颖,你想见你的家人吗?”
谢颖眼睛一亮,“想!”
曲承遥神色却有些微微的诧异。
“想见你母亲,还是姐姐?”
谢颖摇头。“都不是,我最想见的,是照顾我长大的胡嬷嬷。不知道她老人家怎么样啦,两年过去了,风湿好些了吗?她老人家不识字,我在宫里一直没法写信给她,家里也没人带话。”
曲承遥闻言失笑,“这有何难。你早些说,我也不会不同意放你出宫探望。”
“不可。娘娘,宫闱有宫闱的规矩,既然身在宫中,若是随意进出,宫人难免有样学样,就给您管理宫务增加困难了。”
曲承遥思忖了片刻,轻轻道:“我知道了,十月十三日,我会要你母亲把胡嬷嬷带进宫的。”
谢颖大喜过望,谢过了曲承遥,才抱着《禹贡地域图》,出了景坤宫。
第二日,谢颖神清气爽地到浣溪苑,准备上课,却一眼瞥见隔壁学堂内,陈允娇独自枯坐着,满脸灰败。
陈允娇瞥见了谢颖,那双眼立马就如枯木燃起熊熊火焰,满怀着愤恨,几乎把谢颖吞噬。
谢颖一脸懵——大清早的为什么这么活力四射啊?
当她望见隔壁学堂内讲课的翰林时,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这是仇翰林,负责教授谢颖和小皇帝《周易》的老先生,已逾知命之年,人老,但是脾气一点也不老,严格暴躁非常,他若是不满意起来,连小皇帝也会被打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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