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松鹤,字柏蚺,寒门士子,为学二十七年,在寒门中颇有名望。
他著书、为文、作诗样样出类拔萃,可惜,就因为并非出身门阀,多年没法入仕、践行兼济天下之道。
经赏识他的好友县丞引荐,他才做了一个小邸吏,负责整理文书,编撰邸报。这是份枯燥无味的工作,但他做得分外用心。
他会把如山的公文分门别类整理,按日期、按缓急、按部门排序。他会记清楚每一个公文的数据并脱口而出。上司说出一个月份,他能列出每一样政令。
他为了更好地撰写邸报,研究农桑、水利、冶金。他不能把含糊的报告交给帝都,一个数据就是一群百姓的生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同僚们纷纷升官,而他,除了上司一句不咸不淡的夸赞,什么也没有。他发现,上司也许从未仔细看过他写的东西。
他意识到,寒门,在大楚,无论再努力,也是没有出路的。
同僚中有门阀旁支子弟,到点就去酒肆喝酒,把额外的工作丢给他做,他忍了。因为他要养家,他有妻,有一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冲冠一怒洒脱离去的事,不是他该干的。
就这样,日复一日,他怀疑自己的梦想在一点点湮灭。
转折发生在前年,新帝刚刚登基,曲太后摄政。
那一日,他拿着早点花卷进衙门,疲惫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准备整理堆积的高高的文书,门房却通报:京城有人来找他。
他迷茫地抬头,看见一个黑衣英武男子,走进来,对他说:你撰写的邸报,被上头看见了,上头很是赞赏。宫里召见你入京。
狂喜淹没了他。
一瞬间无数的念头经过他的脑海——他要整治基层贪官污吏,裁撤冗官,他要整治水利,他要改善民生,他要让寒门士子,都能够有做官的资格……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带着家人收拾家当进京了。他们并没有收拾很久,因为家当只有一堆书,和一些破锅烂铁。
辗转旅途半个月,进京后,望着巍峨的城墙,气派的行人,年近四十的他,踌躇满志,仿佛焕发了青春。
可是现实给他泼了冷水,
等了半个月,皇上、太后,并没有见他。
他只接到了曲太后的任命:
“张柏蚺,授翰林院正七品编修,不日上任,钦此。”
他不清楚,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受到了冷遇,也许有才干的人太多了,太后并不稀罕他一个。但是正七品编修,至少是有官位了,不再是小吏。
帝都米贵,生计艰难,他干活更加努力,但是家人还是填不饱肚子。
不过在翰林院,他至少可以安心做学问了。精神和肚子,总要吃饱一样才行。他这样安慰自己。
又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面对门阀子弟在翰林院有意无意的排挤和压迫,他已经可以处之泰然了。
他总算是熬到了太后的第二次懿旨。
“翰林院正七品编修张柏蚺,翌日卯时六刻,入宫赴浣溪苑西厢房,教习初开蒙幼童,钦此。”
太后果然记得他。他感激涕零。
虽不能经世治国,但能教育好下一代皇族、贵族子弟,引导他们一些正确的观念,所学也算有用了。
——尽管张柏蚺不知道宫里除了幼帝以外,还有哪位“初开蒙幼童”,但是他还是很认真地备课。
既然是幼童,应当从“四书”开始讲起。而“四书”中,应当以《大学》为始,作为一个间架……
他不知不觉备课到深夜。
卯时二刻,他就早早地递牌子,迈进宫门。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早到来,在期待什么。
宫里的道路宽阔又长,卯时四刻,他腋下夹着书,跟着内宦走到了浣溪苑西厢房门口。
他抬眼朝里望去,发现屋内端坐着一个小孩子。一身绿衣,瘦瘦小小,看上去是个……小女孩。
是误入的宫女吗?
张柏蚺不快。
他又看了看门牌,确实是这里没错。
这时,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屋内的小女孩转头,看见了他。
“老师!”
小女孩欣喜又不失稳重地跑过来行礼。
张柏蚺的心,和脸色,一寸寸地凉了下来。
他满心欢喜、郑重其事地备课。
他想要教出一个学生,让学生成材、成人,为相做宰,利国利民。
他的梦想,他的心血。
最后,他的学生,就仅仅是一个女子?也许是一个深宫中的玩物,学一点吟风弄月的东西供皇室娱乐?
愤怒、委屈、失望充斥了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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