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果儿端着空碗出门,见傅裴英一身酒气,摇摇晃晃往这边走。

于是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海棠间里头传来声声清雅的琴声,像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着傅裴英往里走去。

“九爷请。”吴果儿仰头笑说,心道他不是京城来的么,还以为是个南方佳公子,怎么长的却像个北方汉子,约莫比自己高了有半个身位,肩宽腰窄,眉眼深邃,好看是好看,竟让人觉得有些邪气。

除此之外,他觉得傅裴英身上又与别的北方汉子不同,五官虽说带着强烈的攻击性,身上却有种若隐若现的……他说不清那是个什么感觉,心里起了个外号。

四不像。

傅裴英砰的一声倚到木门边,闻到里头传来的那香氛胭脂味,唇边勾起一抹放浪的笑意,打了个酒嗝,随手拿了块碎银子扔进吴果儿的药碗当中。

吴果儿翻了个白眼,等傅裴英走进去,他把门带上,将那碎银子给扔了。

打发叫花子呢,的确该死。

屋内琴音柔和,听者浑身酥软,又闻着那熏香,傅裴英脚下的步子逐渐乱地不像样,望见床,大王八似的就躺了上去。

被褥上也有股香味,他闷在被子上猛吸了一口,眼前就花了,像是看到一抹白花花的……□□。摘星阁能从这噶戈尔的豺狼虎豹手里捞到钱,这能随手激起□□的功夫不小。傅裴英使劲眨了下眼,翻身躺了过来。

沈忘悦坐在屏风后头,那屏风呈半透明状,能若隐若现地看出个人影轮廓,屏风上画着海棠。那琴音虽柔和,可弹琴的人却没控制住自己的手指,弹错了一个音,传出一线杀意,虽说稍纵即逝,但仍让傅裴英打了个激灵。

这屋里,全是毒。

他撕裂了先前留下的伤口,剧痛传来,清醒了大半,望着指尖上的血,他含入口中,血腥味让他也兴奋起来。

“忘悦姑娘,春宵一刻值千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醉死过去,最后只剩下呼噜声,让人误以为他睡着了。

沈忘悦再弹了几个音,听到这呼噜声,将手指轻按在弦上,琴音顿时止住。他微微垂眸,袖子里闪出一把匕首,反射出冷光。

他慢慢走出屏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张脸,他实在太熟悉了,这五年间的日日夜夜,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被那晚上的火光惊醒,脑海中的故事已经错乱,他甚至觉得沈家上下几十口人都是傅裴英亲手所杀,而这张脸,这个名字,他几乎是刻在了心里,时时刻刻告诉自己。

不能忘!

此时,仇人近在眼前,没有丝毫防备,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他握着那把匕首,眼中呈现出疯魔状,手指微微颤抖。

不过他仍不放心,走过去试探了一下,看到傅裴英的伤口还在流血,身下的被褥被血打湿了,他微微歪头,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只是脸上消瘦,面无表情。他坐在傅裴英身边,一只手指按在傅裴英的伤口处,突然猛地将手指没入伤口。

余光中,傅裴英只是轻轻抽搐了一下,没有醒过来。

那把匕首高高举起,猛地朝他的喉咙刺去,只差毫厘,傅裴英那双狼似的眸子骤然睁开,几乎以他看不清的动作,一只手抓住沈忘悦的手腕,另一只手捏住他的脖子,瞬间将他压在了身下。

只听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沈忘悦手中的匕首落了地。

他一声闷哼,而后,被掐住的喉咙中便爆发出沙哑的笑声,一双眸子血红血红的,“九爷果然是人中龙凤,好能忍!”

傅裴英终于露出点狰狞的表情,低头朝着自己的伤口看去,倒吸了一口气,“忘悦姑娘,好狠的心。”

听到那姑娘二字,沈忘悦脸上的笑意瞬间止住,冷声道:“九爷不是要睡我吗?来啊。”

傅裴英露出色眯眯的笑容,当真开始解他的衣服,那只捏着他脖子的手逐渐从他的喉结向下滑去,指尖从颈窝一路到了腰间,在腰带上停下了。

御赐状元红腰带。

有些旧了,避免不了磨损的痕迹,看样子是每日都要用的。

他目光再次落在沈忘悦的脸上,那张脸上简直杀气腾腾,傅裴英在哪一瞬脑子里想了很多事,第一个念头是。

他恨我。

沈忘悦在另一只袖子里还藏了一把匕首,不过这次他没有对准傅裴英的喉咙,而在那破绽百出的进攻中,傅裴英却没能,或者说,没有躲开。

他们在床尾滚作一团,傅裴英的肩上不断地冒出血来,房间内那股熏香被血腥味掩盖了大半,血一滴滴地落在了沈忘悦的脸上,他的手还没从匕首上挪开,只是瞳孔倏然间睁大了,衣服被撕烂大半,露出雪白的肩膀,而在肩膀上,新伤叠旧伤,居然组成一道弯月的形状。

旧伤是多年前,晨曦山少年名流的宴席上,二人大打出手,傅裴英留下的。

新伤是五年前,穿透陆丰肩胛骨的那支箭留下的。

他脑子里突然想起这十多年来二人的恩恩怨怨,从一开始,他们就注定了要势不两立。

沈忘悦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傅、裴、英!”

傅裴英却露出一抹轻松惬意的笑意,猝不及防地与他十指相扣,笑道:“月牙儿,好久不见。”

沈忘悦震惊地看着二人的手,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傅大人,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他抬腿便往傅裴英跨下踢去,然论起拳脚功夫,二人悬殊过大,不过两三招,又被人翻了一圈,面朝被褥压在了床上。

再欲还手,却不料隔着布料感受到一个坚硬,他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傅裴英俯身咬耳,“有什么不合适的?月牙儿技不如人,被我压在身下很羞耻对吗?五年了,怎么还没个长进,换做我是你,用什么迷香,一击毙命才是最重要的!!”

“傅裴英我杀了你——!”他崩溃地嘶吼起来,内心的恨意爆发,出人意料地让他挣脱出来,愤怒控制了他的理智,再出手便显得毫无章法。

傅裴英再度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在他耳边道:“来杀了我啊!你有这个本事吗!穿上女人的衣服搔首弄姿,这就是你这五年来学到的东西吗!当年打马天元大道的状元郎呢!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沈大才子吗!”

床头的花瓶摇摇晃晃,啪地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稀烂。

“不是了。”

沈忘悦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而微弱,他的脸色像纸一样苍白,现在的他毫无还手之力,四肢五骸被傅裴英紧紧压死,莫说是要睡他,杀了他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眼角滑过一滴泪。

“来到这里后,就不是了。”

银铃般的轻笑绝望地响起,他放弃了所有反抗,像一朵残花,绝美而虚弱地瘫倒,没有了丝毫斗志。

傅裴英的手微微松开,喉结上下滚了滚,眼底突然出现五年前那个绝望哭喊的状元郎,只是沈忘悦现在的模样比当年更让他心痛,他的指腹轻轻擦过那滴泪,“月牙儿,你怎么……又哭了?”

话音刚落,只见沈忘悦目光一变,手腕轻轻在他鼻息前拂过,傅裴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身体瞬间就动不了了,直直倒了下去,他迷迷糊糊看到沈忘悦站起来,一边咳嗽,一边羞愤地将裸露在外的右肩盖住。

望着那清瘦的背影,他强迫自己勾勒出轻浮的笑意。

“月牙儿,记住了,九爷我今儿是心甘情愿落你手上的。”

还好,还好,他还是那个状元郎……

他闭上眼,心思飘飘荡荡,全在想,月牙儿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身子差了好些,走的时候,分明还挺好的……

要死了吗……

沈忘悦隔着衣料抚摸着肩上的伤疤,他还是小看了傅裴英,那能制服一头大象的迷香居然对他没起作用,不过还好,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了。

他脸上那些表情渐渐淡了下去,在傅裴英撕开他衣服的时候,在听到那声‘好久不见’的那一刻,沈忘悦心中突然迸发出另一个想法。

死?

在噶戈尔,或许死才是最轻松的。

傅裴英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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