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第二天从池县出发,奚连川特地起了个大早,去寻了辆马车,好供梁大少爷休息——当然,用的还是梁大少爷的钱。
洛寒枝很新鲜,他得有个小一百年没坐过马车这玩意儿了,平常高来高去,真着急就用个缩地符,千里都能瞬间缩成一步,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其实要是他愿意,把梁冲和奚连川一块儿丢回台郡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但奚连川记挂着洛寒枝承诺路上教他,有意选了走凡人的路。
洛寒枝默许了他的安排。梁冲没受什么外伤,但心神震荡,真给他贴个缩地符,洛寒枝也怕把这凡人承受不住。
这头准备妥当了,奚连川递了个脚蹬,先请他上车。洛寒枝一声招呼也没打,动作自如地转了个身,一枚竹叶镖突然激射而出。奚连川蹭地一下避开了,竹叶镖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一下子钉在了马车门框上。
奚连川目瞪口呆:“师叔?!”
梁冲上车上了一半,突然听见动静,茫然地回头:“怎么了?”
“试试你的反应。”洛寒枝轻捷地跳上马车,没管那脚蹬,顺手把竹叶镖拔了下来。就在那镖碰到他手的一瞬间,那小小的利器变软了,就像一片真正的竹叶那样。洛寒枝随手把竹叶交给奚连川,“下次试试接住它。”
奚连川怔怔忡忡的,“哦”了一声。竹叶在他手心,随着他的手指的力度微微屈折,他甚至可以看到叶片上清晰的脉络。
洛寒枝自如地把马鞭拿在手里,占据了赶车的位置,赶着马上路了。
马车很快行出了池县,一路就没停下。洛寒枝早已辟谷,根本不用吃饭,但是梁冲得吃。他们停下来休息,马车里备了干粮,梁冲没下来,就在车里吃,奚连川拿了水囊,去官道旁的小河里给他灌水。
洛寒枝靠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坐没坐相地打量着奚连川,托着腮,很好奇的样子。
奚连川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师叔?”
“你不吃?”
奚连川:“我也辟谷了。”
洛寒枝把手放下,奇道:“你还用得着辟谷吗?”
他们修仙的辟谷,功课都是做在开灵窍之前,为的就是能让身体不产生秽物,灵台清明,早开灵窍。所以按常理推测,天脉应该是不用的了。
果然,奚连川摇了摇头,然后又道:“但师父还是让我辟谷。”
洛寒枝坐直了腰:“为什么?”
“师父说,辟谷不只是为了身体不产生秽物,更重要的是戒断口腹之欲。人有欲|望,便生杂念。若有杂念,修行就……”
洛寒枝好像看见一个嵇昙幽幽地还魂到了这年轻人身上,拖长了调子又给他上课。
“诶,行了行了。”洛寒枝打断他,“你别告诉我,你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五谷杂粮?”
奚连川连连解释。那还是吃过的,小时候长身体,师父可没虐待他。他也是到了十五六岁才开始辟谷,循序渐进,慢慢地戒了。
洛寒枝同情地看着他,闭着眼睛想也知道无易岛上吃的都是些什么淡出鸟的玩意儿,那戒起来确实不难。
“堵不如疏。”洛寒枝两只手都揣进袖子里,吊儿郎当地换了条腿挂,一边指挥奚连川,“你抓两条鱼来。”
奚连川愣住了:“啊?”
“师叔给你露一手!”
半个时辰以后,病恹恹的梁冲闻见了一股奇香扑鼻,掀开帘子一看,那二位仙风道骨的人物正蹲在河边,生了火,用树枝插着鱼烤。
“梁公子!”奚连川看见了他,“来吃鱼!”
梁冲从马车上下来,仍旧白着一张脸,坐到了火堆边。鱼还没完全好,洛寒枝不知道哪里摸出来一把粗盐,正往鱼身上撒。去了鳞片的鱼皮被烤得滋滋冒油,白花花的鱼肉顺着鱼身上的刀口绽开来,好不诱人。
奚连川咽了口口水,他的本能在和师父的教诲天人交战。
“师叔。”他没忍住问洛寒枝,“您不是也早就辟谷了吗?”
“我可以不吃。”洛寒枝把鱼翻了个面烤,“但我想吃。”
奚连川大受震撼,被洛寒枝的理所当然惊得说不出话。
“你懂什么。”洛寒枝接着在鱼的另一面撒盐,“你知道你师祖的道心是什么?”
“知道。”奚连川跟背书一样,脱口而出,“师祖修的是自在道。”
“那自在二字何解?”
这个奚连川不知道。嵇昙和芥舟圣人完全不一样,他的道心在一个“正”字上,一生恪守正念,从不逾矩。
“自在,就是从心所欲,顺其自然。”洛寒枝把鱼交给他,“吃吧,坏不了你的修行。”
奚连川接过来,油顺着树枝滴到了他手上,整条鱼焦香扑鼻,疯狂刺激着他的感官。他张开嘴,咬了一小口,感觉鱼皮已经烤得有点发苦,粗盐一粒一粒在他舌尖打转,很咸。他天生开着灵窍,五感非常灵敏,再加上这么多年没开过口腹之欲,当下被刺激得险些吐出来,但当着洛寒枝的面,又不好意思。只晚了一步,鱼肉的鲜香突然在他舌尖绽开,一下子盖过了鱼皮的又苦又咸。
洛寒枝把另一条鱼交给梁冲,一边看着奚连川的神色,笑道:“好吃吧?”
奚连川连连点头。
“其实我师兄教得也没错。”洛寒枝似是担心自己损了嵇昙在奚连川心目中的威严,又解释了一句,“他出身豪门,修行之前奢靡无度,见多了人心的欲壑难填。师父的自在道他修不来,他的道心也是自己悟的。”
奚连川咬得满嘴油,含糊不清地问洛寒枝:“那师叔的道心是什么?”
“你觉得像什么?”
多半是口无遮拦道。奚连川把话憋回去,一口咬到一根鱼刺,扎得他直抽冷气。
洛寒枝冷笑着看他,知道他没憋好话:“报应。”
然后他就不说了。奚连川也没再问,道心这种东西,除了亲近的师徒兄弟,旁人都不必知道,问多了倒显得他没个尊卑上下。
梁冲手里也拿着鱼,但是食不知味,咬了两口,便只是捏在手里,怔怔地发愣。那两个人谈什么修行之事,他听不懂,也不感兴趣。
奚连川注意到他的异常,跟洛寒枝交换了一个眼神。
“梁公子。”
“嗯?”梁冲回过神来,手里一松,鱼“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心疼得洛寒枝直嘬牙花子。
梁冲两只手交握,绞得指节发白:“我没胃口。”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奚连川,“咱们快点启程吧!”
他话里有些微的不耐烦,但不敢埋怨洛寒枝,只是冲着奚连川去。毕竟奚连川才是那个答应了护送他的人,如今他心急如焚,他们却还在这里烤鱼聊天。
奚连川只好应了一声:“我们一会儿就走。”
梁冲草草点了点头,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起身又回了马车。
奚连川这下也没什么胃口了,唯独洛寒枝津津有味,还使了个小法术,鱼刺们整整齐齐地飞出来,在他面前列成了一排,他一根手指指挥着,小刺排列成了各种铭文的形状。也不为什么,似乎就是好玩儿。
奚连川没忍住问他:“师叔,梁公子真的没事吗?”
“没事啊 。”洛寒枝随口敷衍。
“那他怎么魂不守舍的?”
洛寒枝纠正他:“他的魂全乎着呢。”
“我的意思是……”
洛寒枝突然打断他:“你知道灵窍开和没开的差别吗?”
“啊?”
“你因为天生如此,所以感觉不到这其中的变化。”洛寒枝顿了一顿,“到梅川村外时,你远远就闻见了血腥气,但那个俗门第子一无所察。我早上朝你飞了一枚竹叶镖,其实已经是最快的速度,凡人连一片影子都看不到,但你看到了,你不止看到了,你还来得及躲。刚才那鱼,你一入口就觉得受不了,但在梁冲嘴里,根本没有味道。”
奚连川听着,不明白洛寒枝怎么从这里开始讲起。
“我们修炼之人,灵窍刚开的那一瞬间,会一下子被这些感官淹没,觉得一切都很吵,味道很重,眼前的一切都变慢了。会看到以前看不到的很多东西……”洛寒枝忽然出手,指间一道风刃切断了奚连川散在肩上的发,“你可以数清楚这些断发,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他又一弹指,悬在半空的鱼刺“噼里啪啦”地坠到了地上,“你可以看到每一根刺落下来的轨迹,还没落地的时候你就能知道它落在哪里……”
奚连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可以预见短期之内有可能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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