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山的人来接阮芽的时候,阮小花正坐在院子里择豆角。

黄泥糊的矮墙,环着三间草屋,院里有棵大槐树,简陋却整洁。

院门没关,阮小花抬头看一眼,起身招呼他们,“坐吧,丫丫还没回来。”

一行三人,为首的一对男女,正是九华山斗宿仙尊楚鸿声和夫人苏荔。

能亲自来接,可见对丫丫的重视。

阮小花身形纤瘦,一身粗布钗裙,气质却不似寻常乡野村妇,若不是眼尾些许风霜痕迹和眸中不加掩饰的审度,恐怕真要把她当作双十妙龄女子。

她洗过手,进屋给他们拿了干净碗,提茶壶倒了两碗茶水。

楚鸿声一撩袍在桌边坐下,苏荔扫一眼那不如她小腿高的矮凳,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坐在上面的样子。

她一身华服,满头珠翠,实在不便,来时楚鸿声也没有告诉她,新女儿是住在这样的地方。

楚鸿声喝了一口深褐的茶水,微蹙了眉头,“苦。”

阮小花唇角微扬,笑而不语。

隔夜茶,当然苦。

当然也不是故意给他们喝隔夜茶,是压根就没准备。丫丫爱喝,她在外面疯玩一天回来,凉茶水越苦越解渴。

茶也不是什么好茶,春天丫丫跟小伙伴们去山上找野茶树采的,摘回来炒了满满一大罐,一整年都够喝。

楚鸿声慢慢喝完了半碗,“好茶。”

阮小花没搭腔,也没管一边干站着的苏荔,继续择豆角。

苏荔不禁出声问:“阮芽什么时候回来,知道我们要来,也不提前准备吗?”

阮小花头也没抬,“丫丫人缘好,朋友多,要好好跟朋友们道别。”

“朋友多好啊,到了九华山,也不愁她交不到朋友了。”楚鸿声冷不丁插一句。

苏荔两手揣进袖子里,不说话了。

院中气氛凝固,随行的大长老暮升站在门口,只盼着阮芽快些回来。

这件事,整个九华山,除了仙尊和尊夫人,没有人比他暮升更清楚是怎么回事。

此地名叫石头村,是距离九华山最近的一座小村庄,因长期受仙山外溢灵气滋养,在凡间来说还算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九华山五年召开一次仙缘大会,广收门徒,不愿外人打扰山中清净,会选择在石头村召开一次初试,通过审核的孩子才有资格前往九华山二试,根据资质收作外门或内门弟子。

每五年一次的初试,仙尊都会来走走过场,主持开幕。

那个叫丫丫的女娃,就是在上个月的仙缘大会上出现的。参加仙缘大会的孩子一般不超过八岁,而那个女娃已经十五六岁模样,当然不可能有资格参加。

她是来看热闹的,和一帮半大孩子挂在树上,猴一样,位置正对中心的测试台,以及仙尊高座。

实在是长得太像。

尤其是那双眼睛,任谁来看,都会以为是已故的仙尊之女死而复生了。

仙尊之女随母姓阮,唤作清容,二十年前接到九华山的时候才五岁,养了不到一年,小小幼童被挖心而死,至今没有找到凶手,也从未见过生母。

在石头村发现这个孩子之后,他们并未打草惊蛇,只暗中将这对母女的祖宗十八代翻了个底朝天。

阮小花原名阮妍,是阳平县县令之女,不甘家中安排嫁人,与一书生私奔,夜间行船时书生却意外坠河身亡,阮妍那时已怀了书生骨肉,书生逝后她也没打算回家,顺水南下随便找个了个小山村定居,化名阮小花,独自把女儿拉扯大。

阮芽今天十六,而阮清容已经死了快二十年,阮芽不是阮清容,只是凑巧也姓阮,凑巧长得像。

或许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仙尊想把阮芽接到九华山,为她洗筋易髓,引她入仙途。

换别人家这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多少人挤破了脑袋也想入九华山,人家找上门就该感恩戴德,回家看看祖坟上是不是冒青烟了。

阮小花却给他们泼了无数次洗脚水,每次上门都要遭她一通冷嘲热讽。

“自己家孩子没了,就来打别人家孩子的主意,什么东西?”

“生不出来还是怎么地?你们修仙的连这点小毛病都治不好?”

“还是说仙长们驻颜有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其实已经不行了?”

阮小花曾是县令千金,身段模样自是不差,也是个识文断字的。窈窕美妇,牙尖嘴利,摇着扇子翘脚坐在院子里,把九华山里里外外都骂了个遍。

暮升三天两头替仙尊来当说客,没少挨她炮轰,还得尽说好话哄着劝着。

最后仙尊亲临,两个人关起门说了一下午,也不知道怎么说的,说得丫丫同意了,今天就是来接人的。

远远的,暮升看见一帮半大孩子朝这边走来,为首的正是阮芽,一左一右两个花苞髻,蹦蹦跳跳,身边还有两只大黄狗欢快摇着尾巴。

一帮小孩嘻嘻哈哈跑过来,暮升上前去迎,走出没两步,小孩们大叫着躲开,嘴里还嚷嚷着“鬼啊”、“快跑”之类的话,一窝蜂没了影子,大黄狗也跟着夹着尾巴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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