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嬿没敢再看,耳朵贴在厚毡帘上,等听见外边的脚步声没了,这才松了口气。她将门关好,深嗅了口,屋里似还留有王爷身上小龙涎香的味道,那是种她这辈子只能仰望、触不可及的遥远距离。
她转身,走到梳妆台前,乍看见镜子里秃头的自己,竟给吓怔住了,头皮清白,上面被虱子咬得几块红疤瘌显得触目惊心,原本她就被饥荒整成了皮包骨,再加上这些天因二娘的离世伤心过度,整个人精神萎靡,显得越发丑陋了。
良嬿手附上干瘪黑黄的侧脸,还记得方才王爷说的那番话,如果半年后养不出好容貌,那么她就得出家当二十年的尼姑,怕是养容貌、学琵琶还只是开头,接下来,就是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血腥又下作的勾当。
她隐约觉得不安,自己仿佛正在深渊口徘徊,其实现在还可以回头的。
良嬿皱眉,从针线筐里找到只剪子,又寻了沓纸,跪在火盆跟前,默默地剪外圆内方的纸钱,扔进将熄未熄的炭火里,烧给二娘,灰白的灰上下翻飞,烟味儿呛得她眼睛酸疼,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不,这条路是她选的,绝不回头。
良嬿牙关紧咬,盯着燃烧的纸钱,笑道:
--“二娘,您甭担心,我这下找到落脚的地儿了。”
--“虽说是当女侍卫,可因着头先朱大骏那事儿,王爷待我总归比旁人要好些,他今晚还给我教诗了呢。”
--“等我攒够了银钱,学好了本事,手里头有了权势和人马,就能去找云哥儿了,将来就算把豫州翻起来,我都要找到弟弟。”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传出阵男人交谈声,似朝着屋子这边过来了。
良嬿怕生出事端,忙将手里的纸钱一股脑全都丢进火盆里,用手当扇子,又大口冲火盆吹气,希望能烧快些,随之挥动胳膊,试图将满屋的烟味儿散去,哪知被呛得直咳嗽。
“嬿姬,”花平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敲门问:“你没睡下吧?”
“睡、睡下了。”良嬿磕磕巴巴地答。
“扯谎,才刚还看见你屋里有火光呢,咱家进来了。”
花平说话间就推门而入。
刚进来,花平就被烟熏得身子往后仰了些,手捂住口鼻咳嗽了通,待看见良嬿满手黑灰,脸上也蹭了几道,眼睛鼻子红红的,活像只滑稽的小花猫,花平更生气了:“这大晚上的烧纸做甚,不怕把屋子点了?”
“是写坏了字的纸,没处去,就烧了。”良嬿撒谎,她忙从袖中掏出帕子擦脸,陪着笑脸:“干爷怎地又折回来了?您要喝什么茶,奴去烧水。”
“先不忙,”花平压了压手,“李姮娥能不能回来还未可知,所以干爷先给你这院子添了个人。”
他侧过身子,扭头对外面道:“云峤,你进来罢。”
话音刚落,从外挑帘子进来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后生,他穿着玄色直裰,黑发用檀木簪束在头顶,身量挺拔,貌相竟与王爷不相上下,十分出众,就如放凉了的春茶,虽冷淡,但眉眼间还留有一两分余温,透着股隽永的斯文香气。
见是个俊秀男人,良嬿下意识将衣襟往紧合了下,想着要不要去寻件袄子穿上。
“咳咳。”花平干咳了两声,自顾自朝偏座的四方扶手椅走去,坐定后,翘起二郎腿,笑道:“他叫陆云峤,是咱家的干儿子,没净身前家里还算殷实,他天资聪颖,通诗书、擅绘画,性情好,人也细发,在王府时任掌算一职,日后就让他总管你这院子的一切事宜。”
良嬿看了眼陆云峤,心里叹了口气,这么俊的哥儿,居然是太监,真是可惜了。
“陆公公好。”
良嬿蹲身福了一礼。
“姑娘好。”
陆云峤拱手回礼。
气氛忽然就给安静了,屋里的三人谁都不说话.
花平高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只空杯子,而良嬿局促不安地杵在原地。
陆云峤在花平手底下伺候了四年,最擅长察言观色,他左右看去,见小泥炉上坐着只铜壶,赶忙走过去,寻了只罗汉杯,沏了杯浓浓的茶,交到良嬿手里,给女孩打眼色,笑着提点:“听说你今儿认了公公为干爷,是不是应该跪下敬杯茶呢?”
良嬿如梦初醒,赶忙结果那杯热茶,跪到花平腿边,恭恭敬敬地举到头顶,笑道:“那会儿只磕了头,原是该给干爷敬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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