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舒川犹豫了几秒,然后说,“行吧,那我试试。”
傅子淼端坐好,赵舒川替他系好围布。下刀前,他停下:“先说好,剪坏了不怪我?”
傅子淼浅浅笑着,说:“不怪。”
赵舒川:“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其实赵舒川还真理过发,不过不是给别人,是给自己。在他还是时燚的时候,他只留过标志性的短寸。每次头发一长,他就自己拿着电推随便推一推。没办法,那时的他颜值的确太抗打,有颜任性。
至于傅子淼为什么想起来找自己帮他理发,这其中的原因无需深挖,赵舒川就能猜到对方的那点心思。
——傅子淼是想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既然他想,那他就配合,这样也不错。自从那晚第一次和傅子淼聊到上辈子的自己后,这段时间他们都很有默契的不再提起“时燚”这个人。至于他跟傅子淼现在的关系,正以一个令人舒适的节奏发生着变化。
赵舒川用梳子挑起一小撮头发,有模有样的剪了起来,都不需要傅子淼指挥,两人也不说话。赵舒川发现,傅子淼的头发属于质地较硬的那种,又黑又亮。也不知道怎地,赵舒川突然想起以前听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头发较硬的男人,家伙大,那方面也比较强。
赵舒川挑了挑眉,视线不由自主的往下挪了段距离,只看到围布下弓起的两个膝盖。傅子淼坐姿很正,腰板挺得很值,像是一堵垂直于地面的墙……赵舒川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
玻璃门上隐缀着温暖的灯光以及少年和男人的影子——一切都是岁月静好。偶尔有头发掉到傅子淼脸上,赵舒川用手指替他轻轻掸掉。等剪到差不多的长度,他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电推,想要把傅子淼耳朵两侧的头发修短一些。
“你以前是不是学过理发?” 傅子淼突然问。
“没有啊,” 赵舒川说,“怎么了?”
傅子淼笑着说,“看着不像是第一次。”
赵舒川下意识地挑了挑眉。
刚才那会儿,他思想就走偏了一次,听傅子淼这么说,有些不正经的回应说:“没学过,跟你是第一次,以前都是我自己帮自己弄。” 想了想,又觉得现在的身份不太合适。补充说:“我弟还在的时候,他的头发也都是我帮着弄的。”
傅子淼没他那歪七八扭的小心思,也没听出他的话里的腔调,只是说:你剪得很好。”
赵舒川笑了笑,“等会弄完后你再看看,要是还觉得好,那么从今往后你的头发都由我来帮你剪。”说着,赵舒川停下动作,问:“好不好啊?傅哥儿。”
傅子淼笑着说“好”。
赵舒川用梳子挑起耳侧一撮头发,拿着电推的那只手突然就停在了半空中……傅子淼左侧耳朵上方的头皮上,赫然出现一道小拇指长度的细小疤痕。因为被头发掩盖的缘故,不仔细看根本留意不到。
赵舒川关了电推。与此同时,傅子淼感受到悬在头顶上空的手停顿了,便问:“好了?”
赵舒川稳了稳心神后,继续手里的动作,他问:“这里有道疤…怎么弄的?”
傅子淼微微顿了片刻,才轻描淡写地开口:“有次执行任务,有个罪犯持刀,没留神被他划了一下。”
其实这样的伤口在傅子淼身上不止一处。傅子淼做了这么多年的刑警,执行过大大小小数百起任务。赵舒川看到的只是一小块疤,他不知道的是,有几次傅子淼差点殉职。做刑警的,哪个都是用命在跟罪犯拼,生与死都绷在一条线上。
赵舒川紧拧着眉,抿着嘴唇没说话。在他眼里,傅子淼不是跟罪犯搏斗时会大意的人。至于这个口子,根本不止像他说的那样只是被刀划了一下。这分明是砍击才会留下的疤痕。
这个疤的出现是那么刺眼。
赵舒川心想:傅子淼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能在他头上留下这么一道疤呢。如果当时他也在场,他一点要将那该死的罪犯撕碎!
赵舒川用指尖碰了碰那道泛白的疤痕,问:“那你当时疼不疼?”
傅子淼透过玻璃窗将少年此时的表情尽收眼底。
“不疼,” 傅子淼说,“当时只顾着制服犯人也没留意自己,等犯人落网后,经队友这么一提醒才知道自己头上挨了刀子。”
“没太大感觉,当时真的一点都不疼。”
这句话赵舒川一点都不信。
以前虽然两人职业不同,不过他也遇到过危险。有一次他在国外参加一场职业赛车比赛,原本他在前面开的好好的,有个对手驾驶的赛车突然失去控制冲出跑道穿过草地,飞越障碍物后,直接冲向正常行驶的他。好在他当时反应够快,猛打方向避免了两车相撞的局面。只不过他驾驶的赛车偏离跑道后因巨大的惯性,车辆翻滚了三四次才停。好在他幸运,只是受了一点轻伤。
这件事他后来甚至都没跟傅子淼提过。也许真正在生死一线上走过的人才知道什么叫痛。傅子淼又不是铁人,怎么可能不痛呢。看着傅子淼头上的这道疤,应该是在他死后这几年才有的。所以他不在的这五年,傅子淼究竟经历过什么?
赵舒川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又开口问:“傅哥儿,你怕过吗?”
傅子淼自然知道赵舒川问的是什么。他敛眸,脸上的笑容散去后,眼底只剩一片深沉,犹如夜色下浮沉不定的海面。
“不能怕,” 傅子淼的声音很轻,每个字却像是钉子一样有力。他说:“做刑警的碰到几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是常事,这些人把脑袋悬在刀刃枪.口上活,也就是所谓的‘亡命之’…都是直接拿命跟你拼。面对这种人首先气势上就不能输,他们不会因为你害怕就对你仁慈。相反会直接要了你的命。”
在傅子淼眼中,赵舒川只是一个敏感单纯的少年。可真正的赵舒川对于社会以及人心险恶的了解不比傅子淼少。
“那你开过枪吗?” 赵舒川用电推仔细修理着傅子淼耳边的头发,尽量避开那道疤,他看似十分平静的问。
傅子淼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沉默了许久才掷地有声地说了一个字:“有。”
赵舒川此时只是想要跳过第一个比较沉重的话题,他继续发问:“那你第一次开枪是什么感觉?”
说完,他去看傅子淼。从赵舒川的角度看去,傅子淼正垂着眼睫,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轮廓却比平时看着要疏冷许多。由于傅子淼平时太爱笑的原因,导致他的形象在赵舒川心里一直都是温和的。可此时赵舒川才发现,傅子淼沉默不语时,没了笑容加持的轮廓看上去竟有些冰冷和不近人情。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问错话了。
然而这时傅子淼沉声,十分坦诚地说,“我第一次开枪就打死了一名犯人。之后连续做了一个星期的噩梦,只要一闭眼大脑立刻浮现一张血淋淋的面孔。那段时间,我只要看到红色的东西都下意识地以为是血.浆和脑.液。嗅觉和味蕾让我排斥一切食物,嘴里都是血腥味。总的来说,那是一种十分糟糕的感觉。”
傅子淼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每个警察都需要提前克服开枪的心理障碍。一名成熟的警察持枪瞄准犯人的那一刻,会在大脑中迅速做出是否应该开枪的决定。扣动扳机时,大脑往往处于一片空白,开枪后也要保持应当的警觉和镇定。很显然,那次我没能做好这几点。”
赵舒川终于还是将视线从傅子淼身上挪开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傅子淼说这些话。以前他一直不理解傅子淼为什么要当刑警,就跟傅子淼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做职业赛车手一样。傅子淼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强大的,从小到大,好像没有事情能够难得了傅子淼。所以他以为做警察对傅子淼而言也不是件难事。
赵舒川为自己以前的想法感到可笑。以前的自己竟然这么蠢。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生来就是强大的。此时,他好想抱着这个曾经被他视为“死对头”的男人,对他说:不,你已经你做得很好。
傅子淼,你一直都很好。
“你跟大侠说你想当警察,是真的吗?” 傅子淼突然问。
赵舒川深吸了口气,他放下手里的工具, “是真的。” 他帮傅子淼解开围布,“我以后想跟你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
赵舒川并没留意到,当他说完这句后,傅子淼眸光几不可闻的暗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淡然的样子。他把目光给了赵舒川,开口说:“好,你决定的事我都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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