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篱微怔,下意识道:“娘吃斋念佛,积德行善,杀人或许要理由,救人要什么理由?”

燕无意哑然失笑:“那照你这么说,破庙里那么多乞儿,为何殷氏就带走了你?”

“还有阿蛮。”殷篱道。

“阿蛮是沾了你的光。”燕无意一脸笃定。

殷篱张口想反驳回去,心头却有一闪而过的疑虑,以前她从来没怀疑过殷氏的动机,旁人都说殷氏仁善,殷篱也看在眼里,所以更加深信不疑,可是就如燕无意所说,破庙里不止她们两个孩子,为什么就独独把她俩接回了家。

而且,殷氏只让殷篱跟她姓,阿蛮还是阿蛮。

殷篱头有些痛,思绪也混乱不堪:“依你说,娘为什么要救我,你觉得是什么理由?”

她索性把问题抛回去。

燕无意深深地看着她,忽然扬唇一笑:“我就更不知道了。”

殷篱想白他一眼,又觉得他是世子,她不该太过放肆。

几人是随处逛逛,燕无意觉得无趣,带她去了多宝阁,多宝阁是江陵城最大的珠宝古玩店,里面各种奇珍异宝应有尽有。

殷篱又不想买,对他道:“去别处看看也是一样的。”

燕无意看出她的窘迫:“如果你喜欢,我可以买给你。”

殷篱摇头:“我不用……”

燕无意道:“只是看看又不会怎么样,不买总可以了吧。”

殷篱觉得这样进去更尴尬,更何况多宝阁的掌柜认识她,殷篱想想就觉得此处不宜久留,转身要走,却没想到迎面撞上了意想不到的人,殷篱忽然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来人穿着牙白长袍,玉冠高顶,环佩轻鸣,端着一身磊落书生气,除了眸光满是错愕。

殷篱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魏书洛。

魏书洛旁边,李问奴一身红装,媚眼含情,眼尾轻挑着,看着殷篱的眼眸露出几许锋芒,但转瞬即逝,她忽然抱住魏书洛的胳膊:“相公,这不是姐姐吗?”

魏书洛僵直着身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殷篱,他飞快地将她上下打量几眼,发觉她身形更消瘦了,眸中闪过一抹疼色。他很想推开身边的人走到她面前,跟她解释清楚,可看到她背后的人充满威胁的眼神,他便只能僵住不动。

李问奴抬头看着魏书洛:“姐姐在那里,你怎么也不去说句话?”

魏书洛奢侈地看着殷篱,却不敢表露出分毫在意和不舍,于是那目光是冷冷的,落在殷篱身上像是锋利的刀子。

他忽然转身便走。

“等等!”

殷篱的动作快过思绪,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喊出这两个字,出口后她也有些后悔,但看到魏书洛直挺挺的脊背,她又有了几分勇气。

殷篱走上前去,魏书洛跟着转身。

四目相对,好像经过了沧海桑田。

魏书洛袖中的手几乎要掐出血来,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瞥着燕无意冰冷的目光,无缝衔接地落在殷篱脸上:“你有什么话想说?”

李问奴抱紧他手臂:“相公,你不要对姐姐这么冷淡。”

殷篱不看李问奴,只看魏书洛:“难道你不该有话对我说吗?”

魏书洛看她眼尾瞬间染上一抹玫红,心跟着抽痛,但他面上仍是一副冷血无情的神色,像是刚想起什么,他点了点头:“对,是有话要说。”

他从胸口处拿出一纸休书,扔到殷篱身上:“衙门已经盖了印,从此以后你我不是夫妻了。”

一纸休书能有多重?

很轻很轻,但殷篱却感觉自己被砸了个稀巴烂。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休书,想着,是得有多迫不及待,才这么早就已经过了印,揣在身上等着随时在她面前亮出来。

殷篱的视线渐渐模糊,这时候才觉得不公平。

成亲时说是结两姓之好,贺词是白发齐眉,百年好合,伉俪情深,比翼双飞。

明明是两个人的事,为何到此时,他一纸休书就能不要她了?

殷篱弯身,将休书捡了起来,抬头看着魏书洛:“我想要个理由。”

话到这份上,她不可能再死缠烂打,可是她仍然想要一个理由,哪怕是自取其辱。

魏书洛没有把话说明。

“你心里清楚。”

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闷雷把殷篱一瞬间带回到七月初九那个雨夜。

有些事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不论她多么想忘记。

肩膀一紧,有人将她揽到怀里,高抬着下巴看向魏书洛:“魏兄不知珍惜,将来某天可别后悔,哭着跪着求阿篱原谅你。”

魏书洛哽住,一张脸憋得快要吐血,殷篱只是低垂着头,把眼眶中的眼泪逼回去。

她其实不在意什么结果,只是觉得遗憾,到最后连真心话都说不得,只能用这种最冷漠的方式分开。

她推了推燕无意,示意他带着自己离开。

燕无意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接受现实,什么话都不再问,就这样放过魏书洛了,连魏书洛都始料未及。

殷篱靠在燕无意怀里,转身的时候就在想,明知魏书洛一定有难言的苦衷,那一刻她却不想原谅他。

他们都是任凭摆布的浮萍,没有人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去做选择,就像她被人糟践了身子却仍旧选择隐瞒苟活,就像魏书洛没办法说出实情,与公主巫山云雨,将她推至天边。

终归是没有缘分罢了。

殷篱一直向前走,也不知走向了哪,无人处,燕无意轻轻揽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膀,等她哭干眼泪。

低低地抽泣声像绵里针一样,刺得他胸口沉闷,隐隐作痛。

“你在哭他丢下你吗?”他轻声问。

殷篱摇着头,泣不成声。

燕无意想不到她还有什么理由哭成这样,他想问清楚,又怕惹她更伤心。

“魏书洛这样懦弱的人,失去了也没什么可惜,你不要再伤心了,为了他不值得。”燕无意拍了拍她的背,说着自认为安慰人心的话。

殷篱却止住哭声,抬起头看着燕无意。

“可我也是个这样的人。”她说。

燕无意有些错愕,在消解殷篱的话。

殷篱说:“我跟他一样,被逼迫的时候都没办法做出选择,他懦弱,我也一样懦弱,我们是两个懦弱的人,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罢了,别人随意摆弄,我们就要照着他们的意思落在该落的地方,对吗?”

燕无意慢慢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知道什么了?”

殷篱问:“知道什么?”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殷篱垂下眼,道:“我知道魏书洛,一定是被公主逼迫的。”

燕无意心头的石头忽地坠地,微微松了一口气。

殷篱抬眸看向他:“莫非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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