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乡坐落在群山环绕的西南边陲,是个交通闭塞的小县城。
2000年初的深冬,城南菜市场旁边的筒子楼里住进了一对母女,三十多岁的女人带着个六七岁的女孩。
火车站门口停了很多辆又吵又颠来簸去的三轮蹦蹦,阮听特意找了个四人座的,不然行李太多放不下。
师傅说多少就多少,她不讲价,还给哭个不停的女儿买了串糖葫芦。
广场建在高处,可以眺望到更远的地方,山与山之间伫立着很多工厂的大烟囱,滚滚浓烟混杂着潮湿的雨雾,这座城市灰扑扑的。阮听牵着媛媛的手,她回望了一眼混乱又破败的火车站,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以轻快的步伐踩在了陌生的地面。
进城有一段路坑坑洼洼的,玻璃窗关不严,斜风吹进细雨,泥土淡淡的腥味很快被牛粪马粪的味道所覆盖。
没坐过蹦蹦的阮听被颠得屁股疼,媛媛哭累了,躺在她腿上睡着了。吃剩的糖葫芦被她拿在手上,车底板缺了一块,灌进来的冷风吹得糖浆慢慢融化,滴得冻红了的手背黏糊糊的。
阮听被瞬间涌上来的恶心弄得胃里泛酸,想吐。
竹签对准窗外,啪的一声,糖葫芦刚好砸进了泥坑里。
她颠沛流离逃避屈辱的婚姻,想抛弃过往的一切回忆,糖分却会勾起很多往事。
大概十来分钟,三轮车开进了县城,路况要好多了,但街道还是窄。
阮听轻抚着媛媛的脸蛋,女儿的头发该修剪了,她刚才似乎见到了理发店。
“春和巷32号到了。”师傅刹车停住,往窗外吐了口浓痰。
媛媛被叫醒,揉揉眼睛嘟囔了几声,阮听下车拿行李,她一个人不方便,师傅搭了把手。崇乡县三天两头就在下雨,冬天也不例外,背对着筒子楼探进车里的女人很快被淋湿,驼色的毛呢大衣出现了一小片阴影。
蹦蹦的声音太大,楼上的住户听见动静了都在观望,有人要下楼去帮忙,被过道上正用蜂窝煤炒菜的女人骂了句:“家务事不干,见着漂亮女人跑得比狗都快。”
大家笑了一阵,又在议论,说这个女人怎么像逃难的,别是来路不正吧,她家男人呢……
监视器里,谢迎年从背对镜头到转身,每一帧都像是有什么滤镜似的,美得过分,还因为她注入了属于阮听的风韵与情绪,使得这种美有别于演员本身。
她一手举伞,一手牵着艾以蓝,冲来帮忙的男人笑了笑,狐狸眼勾出了笑意之后的余波,连戏外的人都舍不得眨眼。细高跟踩在台阶上,水凼里倒映着红色的鞋跟以及细痩的脚踝,谢迎年跨个门槛也像步步生莲。
农斯卿很满意:“好,今天就这样了。”
钟迦的视网膜仿佛被嵌入了刚才的画面,睁眼闭眼都是谢迎年作为阮听的那个笑容,在她的心里缓缓漾开,久久难以平息。她补过谢迎年的所有电影,知道对方演戏的时候很迷人,但她还是低估了这种迷人横在眼前的冲击力。
不仅是视觉上,还有氛围,无论是作为观众还是作为对手,都很容易被谢迎年带入戏里。
她在演戏这方面得天独厚,像是基因遗传,但也说不准,有的人往上数八代都不沾这个边儿,最后还是功成名就了。
剧本摊开在膝盖上,钟迦看着画面回放,心中模糊的阮听形象从镜头切入的第一秒就变得越来越清晰,她开始忐忑起来,怀疑自己能否演好孔偲的角色。
钟迦一个00后,2000年初也才出生,真正有记忆怎么也得八九岁以后了。
表演课的老师说过,想要演活一个角色得做很多功课,了解时代背景,剖析她的生平,甚至可以想象她的癖好,这些都是最基础的。钟迦翻过很多遍剧本了,她能背下来台词,也记得下那些情绪跟动作,但孔偲还是离她的生活太遥远,与人物共情谈何容易。
收工之前,农斯卿将两个主演叫了过来,简单讨论了明天的第一场吻戏。
谁先吻,谁主动,双方分别是怎样的心情,具体的站位要多试几次,农斯卿是个很讲究画面感的导演。
谢迎年穿着自己的衣服,卸下浓妆以后的脸有些苍白,烟灰色毛衣露出来一截衣袖,底下小叶紫檀的佛珠木纹古朴,珠串之间别致地嵌着一颗血红的玛瑙,不像市面上流水线的工艺品。
她状似散漫,眼皮微微耷着,发表见解的时候却很明显一直有在听。
钟迦倒是专注地做笔记,农斯卿没问她有没有相似的经历,见她这样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希望明天能呈现出自己想要的效果吧。
楼下的工作人员都走得差不多了,谢迎年快要上车的时候被人喊住了脚步。
“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钟迦:“我想解释一下我为什么那个时候会叫你……”
她隐隐约约觉得谢迎年好像蛮记仇的,一个冒犯了年龄的称呼可以记这么久,时隔多年还要用来埋汰她。
谢迎年的毛衣是V领的,大冬天露着个光溜溜的脖颈,锁骨漂亮得让人很想啃,但她表情寡淡得像个苦行僧,佛珠常年戴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出家了。
“嗯,就在这儿说吧。”谢迎年身上完全没了阮听的影子,她与钟迦就隔着几步,中间却犹如竖起一道屏障,口吻倒没有咄咄逼人,只是公事公办得像是在谈判似的,很难交心。
钟迦:“你确定在这里吗?”
她看了看啾啾,又看了看阿茶。
谢迎年点头。
被白色外套衬得气质很干净的女孩沉默数秒,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我想着你跟乔映秋是那种关系,乔映秋是我名义上的妈,所以我就叫你阿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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