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潇意识到一团温热小手伏在自己肩头上时很是愣怔了一阵儿,他低眸看姜姮,她因为呼吸不畅而唇瓣微微张开,两颊嫣红,被蒙着眼,有一种柔软的、脆弱的娇憨。
他看得着迷,忽得听见身后脚步声响起,忙将怀中的蜜煎樱桃小油包放在案上,从窗户一跃而出,逼靠在轩窗外。
“姑娘,刚才有人来了吗?”是棣棠的声音,她拆开油包,随即笑道:“是世子啊,姑娘才刚跟他说想吃这个,他就送来了,世子对姑娘真好。”
姜姮沉默了一小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的梁潇黯然地想,难怪她不反抗了,原是将他当成辰羡了,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可以随意亲吻的程度了。
一晃七年,忆起这一段往事,梁潇至今还对当初躲在墙角后那份落寞嫉妒记忆弥新。
根据姜墨辞的话,算起来,两人发生争吵的那一夜应当就在这一天之后不久吧,明明如胶似漆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吵架呢?
梁潇十分好奇,耐着性子熬到天黑回寝阁,姜姮却早早地睡了。
每回她生气,不想理梁潇时,就会睡得格外早,这样可以避免和他说话。
梁潇瞧着她恬静的睡颜,双眸轻合,唇若丹珠,美人褪去了青涩,比七年前更妩媚风情。梁潇坏心上来,自袖间抽出一方素锦,蒙住姜姮的眼,俯身亲了上去。
姜姮是在迷迷糊糊中被亲醒的,她十分着恼地去推搡梁潇,扯掉蒙眼的素锦,左右摆脸躲避他的亲吻,气道:“你又在发什么疯?”
梁潇舔脸纠缠了她一阵,觉得无趣,倏然将她松开,后退几步。
她的模样甚是狼狈,青丝凌乱迤逦于枕间,胸前起伏不定,像是气着了。
梁潇冷眸端看了她一阵儿,讥诮道:“若亲你的人是辰羡,你就不会是这种反应了吧。”
姜姮低头整理衣襟,随口说:“你不要胡说,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从来没有这样过。”
清清白白原是这样用的吗?
梁潇曾经几乎一度要相信姜姮口中所谓的清白,可见她这么脸不红心不跳,那些原本就脆弱不堪的信任轰然坍塌,他甚是鄙薄地想:亲过,睡过,甚至还可能有过一个孩子,这叫清白么?
姜姮收拾好自己,转而抬头看他。目中如闪碎星,带了些质问的刺目。
梁潇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前,收敛起轻慢,严肃地盯着姜姮,道:“有一件事情很重要,需要你如实告知。”
他不会把辰羡可能活着的消息告诉姜姮,掐头去尾,只想问出来那夜究竟发生过什么,她有没有对旁人说过。
姜姮歪着头思索了一番,满是狐疑地反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梁潇早就准备好说辞:“墨辞在信中告知。”
“冷不丁的,兄长告诉你这个做什么?”
梁潇面上的担忧无比真诚:“成州出事了,想必玉徽告诉过你,那里战事方休,牵扯出一些旧事,关乎重大,墨辞牵扯其中,我总要查清楚。”
姜姮斜眄他,十分简略道:“没有,我从未对旁人说起过那夜的事。”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姮目中流转着冷冽如冰的光,轻轻扫了一下梁潇,问:“这,也跟你说的那件重要的事有关吗?”
梁潇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其实只要知道姜姮没有对别人说过就已经可以了。
但他就是止不住好奇,他就是一个卑劣不堪的人,躲在阴暗角落里窥视着辰羡和姜姮的世界,想把他们扒得精光,身无寸缕的放在自己面前。
这么多年,他好像还是那个秋天的午后,偷偷摸摸闯进王府的毛头小子,趁着姜姮不能视物去亲她,又不敢面对她,亲完要狼狈地逃走。
他讥诮地轻牵了牵唇角,卸下伪装,带着不容违拗的威慑:“姮姮,说吧,我想知道。”
到了今天,没有人能拦他,他想知道的事都得乖乖落在他耳边,他想要的女人也得柔顺地钻进他怀里,姜姮心里清楚,与他犟没半点好处。
姜姮低头默了片刻,问:“我说,你会信吗?”
“你说说看。”
她伏在床上的手细微颤抖了一下,寝衣下的锁骨略略起伏,无端像被人掐住了咽喉,透出些难以名状的痛苦。
梁潇心想,原来过了这么多年,只要提起辰羡,还是能轻而易举牵动她的情绪。
他怡然欣赏她的痛苦,心底畅快至极,恨不得她再痛苦一分,痛到不欲生却又偏偏不得不咬牙活着才好。
缄默许久,姜姮的声音飘在耳畔:“我要与辰羡退婚。”
梁潇那扭曲冰冷的笑霎时僵在脸上,他不可置信,愕然地盯着姜姮,见她泪盈满框,眼角晶莹欲滴,强忍着不哭,抬起头惨然重复了一遍:“我要和辰羡退婚,所以我们吵了一架,你满意吗?”
轩窗半开,吹进夏夜闷热的风,床帏上的穗子被吹得簌簌摇晃,落下斑驳的影络在脸上,将面容勾勒得模糊而惨淡。
梁潇蓦得站起身,紧抓住姜姮的肩膀,问:“为什么?”
“为什么?”姜姮唇边噙起一抹凄清的笑:“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不知道吗?那天中午,有个胆小的混蛋偷偷摸摸地闯进我的寝阁,做完了坏事,放下一包蜜煎樱桃。”
“辰羡口中,那个趁人之虚的小人是你,是你!”
梁潇所有的表情都好似僵在了面皮上,好半天才找回一点意识,声音嘶哑:“你觉得我会信吗?”
姜姮脸上是满不在乎的风轻云淡:“你不会信啊,这些年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其实,到了如今,你信与不信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找不回当时的感觉了,如今再回想,从头至尾更像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她抬头看梁潇,嘲讽道:“我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梁潇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被寝阁前的石阶绊了一下,踉跄着向前扑去,好容易才稳住身形没有扑倒。姬无剑慌忙追上来,担忧地问:“殿下,您没事吧?”
梁潇目光有些呆滞,茫然地回身看他,念叨:“她在骗我。”
姬无剑不知发生了什么,看向寝阁茜纱窗上映透出的昏黄烛光,道:“您不要总这样想王妃,她从小就真诚善良,不怎么会骗人的。”
梁潇突然发狂,将姬无剑推倒,自己连连后退,两眼通红,形如鬼魅,嘶声厉吼:“她不会骗人谁会?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骗我!”
如果不是在骗他,那这七年算什么?他在怨什么?他渴求的又是什么?
他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护卫齐刷刷迎上来,胆颤地看他,他却好似被抽干了神智,全然注意不到周遭的情形,只浸陷在自己的世界里,癫狂而燥乱:“她在骗我!”
姬无剑到底上了年纪,这么一跤摔得骨头生疼,好容易挣扎着爬起来,招手唤来一个小侍女,要她去请玉徽县君。
这等情形,就算在王妃的寝阁外,也不敢把王妃叫出来了。他怕靖穆王继续发疯,见着王妃会直接掐死她。
所幸,梁玉徽今夜是宿在王府里的。
她早就和离,家中并无琐事牵挂,自打许太夫人病重她便隔三差五宿在王府里近旁照料,听得消息立刻赶来,赶来时梁潇还在院子里发疯,隔一爿窗扇,里头烛火通明,可姜姮就是能沉住气,任由他疯,任由他闹,绝不出来劝阻。
梁玉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隐约觉得错肯定不在姜姮,必然是她这兄长又作什么妖了,她上前搀扶住梁潇,低声道:“天已经黑了,不要再闹了,我扶兄长回去歇息吧。”
梁潇木然看向梁玉徽,眼睛里的情绪缓慢流动,半天才呢喃:“好。”
他好像就是想等着人来安抚他,人来了,几分失落几分满足,乖乖地跟着玉徽走了。
玉徽带着他去了许太夫人的薛皋院,将他安置在后院的厢房里,又怕在闹出那夜的丑闻,嘱咐姬无珩寸步不离地看着他。
这一夜梁潇辗转反侧,想了许多,也渐渐冷静下来。
这里头是有破绽的。
虽然姜墨辞和姜姮的话能对上,且严丝合缝。但是在这之前,姜墨辞和姜姮是单独见过面的,他们整整消失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他们完全有可能商量出这套说辞,演戏诓骗他。
七年前的事,该死的都死了,是圆是扁还不由他们说。
想到这里,梁潇心里好受了些,后半夜竟睡了个好觉,大清早起来神采奕奕,去陪许太夫人用了早膳,仔细问过太医母亲的病情和方子,在那里等着药煎好,亲自喂母亲喝药。
许太夫人自打病后便浅眠,昨夜后院闹成那个样子,又把玉徽叫了过去,她自然有所察觉,凝着儿子俊朗清濯的面容,叹道:“何必呢?你又不欠她的,这天底下也不是只剩她一个女人了,何必见天的犯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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