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别的意思。我粗通药理,想看看太医开的方子是否恰当。姮姮是王府女眷,我深夜探病不合礼规,但是做为夫子,不放心弟子的身体,想看看药方总还说得过去吧。”

梁潇端坐于太师椅,缓慢而有节奏地转动扳指,抬起凤眸斜挑看向谢晋,唇角轻扬:“夫子,你不该如此的。”

“你若不逼我,我们还可扮做一对贤师孝徒,把戏演下去。你若再登门,我却不过情面,总会让你进来的。可你这么一闹,若我们就此翻脸,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他言语缓慢,娓娓而叙,却将谢晋逼出一身冷汗,谢晋只觉耳边嗡鸣,半天才艰难问:“姮姮怎么了?你把她怎么了?”

梁潇笑说:“我能将她怎么?我爱她疼她都来不及。”

花厅里烛火煌煌,投落下烛台精致雕花纹络,将人脸映得虚晃。明明近在咫尺,如常人般谈笑言晏,谢晋却觉眼前的梁潇宛如鬼魅,阴森可怖,令人遍体生寒。

他有文人的耿直迂腐,亦有遍览群书、谙透世情的敏锐和机智,他沉默片刻,退让一步,道:“我能问一问,为什么吗?

“她做错了什么?她不贤善妒?不奉婆母?还是不守礼规?”

梁潇道:“没有,她很好,谢夫子的弟子,怎会不好?辰羡便是您教出来的,令他决绝抛下亲人,激昂赴死,如此勇气,谁敢说不好?”

谢晋了然:“原来你是因为这件事在记恨我。”

“当年,若非你将那帮文人引荐给辰羡,鼓动他上书改革,触犯了朝中权贵的利益,被人拿住把柄,他又怎会落得那个下场?”

“辰羡为人纯善,本该一生安稳的;姜家满门忠烈,本该安享尊荣的。最后落得个什么?我不许姮姮读书,不许她见您,是想她好好活着。没有思想,任我摆布怎么了?难道我会把她往死路上摆布吗?”

梁潇依旧是慢条斯理的语调,却是句句藏针焠毒,戳得谢晋脸色煞白。他怔怔看着梁潇,早知这弟子今时不同往日,却不想如此厉害,三言两语便能将他击得溃不成军。

谢晋是趔趄着出的王府大门。

姬无剑抱起书匣子,问梁潇如何处置。

梁潇道:“拿出去烧了。”

姬无剑将匣子交给小厮,转回头,见梁潇依旧坐在花厅的那张凤螭螺钿灯挂椅子上,一袭墨色锦袍堆叠在椅边,上面的暗绣金光浮动,整个人雍容矜贵。他目光微散,像是在走神。

姬无剑默默站在梁潇身边,听他问:“王妃如何了?”

斟酌了片刻,回:“王妃安静得很,大许知道自己错了,正想着如何向殿下低头告饶呢。”

梁潇嗤笑:“她若是知道低头告饶,那她就不是姜姮了。”

话中几分嘲弄,却没多少火气了。

他与姜姮闹,向来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早上还是怒意凛然,晚上已隐隐有些后悔。

气头上时想着饿她几天,把她那刚烈性子打磨一番,要她乖顺听话。如今却已开始担心她的身体,这些年金齑玉鲙尚没养出二两肉来,若饿得久了,怕她身子受不住。

可覆水难收,若朝令夕改,他的颜面岂非荡然无存,将来在姜姮面前不是更抬不起头了。

姬无剑伺候梁潇多年,最会察言观色,见他这模样,知道终究放不下王妃,低声道:“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

梁潇靠在椅背上,凤眸幽邃寒凉,蓦得,冷笑了笑。

姜姮伏在香案上睡得迷糊,总被饥饿折磨,肚子咕噜噜叫,难以入眠。她从来不知道挨饿竟是这般难受,只觉五脏六腑都似被掏空,饿得人心慌。

如此接连三日,每日只一碗薄寡的青菜汤。

正当煎熬难忍时,第三日的夜里,寝阁的门被打开,溶溶月光下,管事的婆子进来了。

她仍旧寡着张脸,潦草地朝姜姮屈膝鞠礼,道:“棣棠姑娘病了,奴来问问王妃,这姑娘家在哪里,好让小厮将她送回去看病。”

姜姮脑子一震,腾得站起来,却因为久饿乏力,支撑不住身体,又跌坐回去,急道:“她病了你们给她请郎中啊,她家里早就没人了,去哪里找她的家。”

婆子站得纹丝不动,一派公事公办的语气:“奴已回过殿下,他说是您说的,您不需要他给的锦衣玉食。请郎中得要钱,这王府中的钱都是靖穆王殿下的,棣棠姑娘是您的陪嫁丫头,若他出钱给这丫头看病,不是叫您违背了自己许下的宏誓。”

姜姮泛着青紫的唇不住颤抖,许久,呢喃:“我错了……”

婆子问:“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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