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数语,令姜姮浑身凉透,冷颤不止。
梁潇凝着她,又问:“我给你传的信,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姜姮绞纽着衣袖,嗫嚅:“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抛下一切跟你走,姑父病重,姑姑又时疯时好,辰羡被抓走了……”
“这个王府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梁潇凉声打断她,抬袖指向王府重檐,讽道:“你没闻到吗?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腐气,烂到泥里的腐气。”
姜姮低垂睫羽,哀求道:“辰景哥哥,我们好歹在这里一起长大,你若有办法,救救他们吧。我虽然不知道为何两府会落谋逆罪名,但我爹爹、哥哥和辰羡,他们是不会谋逆的,这里头一定有冤屈。”
梁潇的脸色瞬间阴沉,低眸凝着她,像在看掌间猎物,冷诮道:“那是谋逆,我救不了,难不成你希望连我也搭进去,给你的辰羡陪葬么?”
姜姮忙要说不是,可梁潇没给她这个机会,撂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自那日起,靖穆王府便被兵马司重重看管起来,府中人都再出不去。
失去自由固然煎熬,但最可怕的是就此与世隔绝,再也没有关于辰羡和父兄的消息传进来。
姑姑终日颠三倒四,疯疯癫癫,靖穆王病重,府中根本没有可主事的,一切都等着姜姮拿主意。
她才十六岁,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只得强撑着精神不让自己倒下。姑姑病得越来越重,她还得买通护卫帮着寻医问药。
白天太过招眼,只能晚上谋事。
可有一夜,那个帮着她请郎中的守卫喝醉了,颠三倒四地将银子揣入袖中后,竟来拉扯姜姮,色眯眯地说:“反正你迟早要进教坊的,不如先让我尝尝……”
府中年迈的老管家拼着一条命才帮她把人赶走。
那夜,姜姮彻夜未眠。
她害怕了,真正地开始害怕,府中壮丁早已被锁拿下狱,只剩下老弱妇孺,这一回她侥幸逃脱,下一回呢?
整个王府皆是戴罪之人,如俎上鱼肉,就算进来一个守卫,夺走她的清白,也不会有地说理。
她靠在院中的榕树下,冥思一夜,清晨微光落下时,有人轻拍她的肩。
她像是受惊的雀儿,浑身瑟缩,慌忙爬到树后抱紧自己的身体探头看去。
梁潇站在朝霞烂漫里,华美的鲛绡纱袍随晨风微微后曳,整个人从容清贵,同府中各个如丧考妣般的颓丧全然不同。
他唇角噙着虚伪的笑,问:“姮姮,你这是怎么了?”
姜姮望着他不说话。
他又道:“你的衣裙都脏了,你可是最爱干净的,怎得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姜姮脑中转过许多念头,混乱纷杂,理不清楚,唯有一点清晰透亮,面前人兴许是这一场滔天祸事里唯一可置身事外的,亦是大船倾覆溺于浪涛中唯一的浮木。
若清白迟早要失,失于他手,换回些东西,总比毫无价值的失掉要强吧。
她猛地一怔,立即为自己的卑劣而羞愧,深埋着头,轻轻啜泣。
梁潇听见她哭了,没有来给她擦泪,而是高高站着,低视这个蜷缩成一团娇弱无依的小姑娘,面上是一切尽在掌握的怡然自得,慢悠悠道:“姮姮,我昨日去大理寺了,几个死囚被押赴上庸台斩首,因为亲人也获罪,无人给他们收尸,尸身被野狗啃咬,惨不忍睹……”
姜姮哭着捂住耳朵。
“姮姮,你痛苦吗?因为见不到父亲和兄长。你猜,他们是不是和你一样,身陷囹圄,不知你的安危,终日煎熬,生不如死。”
姜姮哀求他别说。
梁潇只当没听见:“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们。”
姜姮止住哭声,泪眼朦胧地仰看他:“辰景哥哥……”
梁潇摇头:“我冒巨大风险带你出去,可不是要你做我的妹妹。”
姜姮低垂下头,泪珠无声滑落面颊,哽咽道:“我姑姑病了,得看郎中,得喝药。”
“好。”
“我想见父亲、兄长还有辰羡。”
“好。”
“我……我不想去教坊。”
梁潇笑起来:“傻姮姮,我怎会舍得送你去那种地方。”
姜姮说完,那股劲连带着自己一直坚守的东西仿佛顷刻烟消云散,她疲软乏力地跌坐在地上,目光空洞,散于尘中。
梁潇上前将她抱起来,她说想去看一看姑姑。
那日姑姑恰是清醒的,好似有所察觉,神色疲倦,喟然道:“你今日就跟他走,我知道,你和辰羡未将生米做熟。留得清白身,好好活着。”这话自然是说给梁潇听的。
姜姮跟着梁潇走了,她自五岁住进靖穆王府,来时坐着黑鬃奇骏相连的锦蓬马车,行囊装了慢慢五两骡车,呼仆唤婢,浩浩荡荡,走时却只穿一件素衫,身无长物,伶仃影只。
梁潇将她安顿在一座不起眼别苑里,夜间带她去了大理寺天牢,见了爹爹、兄长和辰羡,虽然狼狈,可是都活着。
她天性烂漫单纯,行至穷途,总觉得不至于太坏,应该还有希望,当夜辗转反侧之际,不停安慰自己,安慰着,察觉到寝阁的门被推开,一个人影走至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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