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照古籍调出过已经失传的敕贡杜若,钻研得不分昼夜。梁潇嘴上不说什么,就找茬责打帮她研香的侍女,姜姮看这些小姑娘们浑身是伤哭得凄凄惨,于心不忍,就顺梁潇的意,不调了。
丹青、制墨亦如是,但凡她将要做出些成果,梁潇就会想尽办法阻扰。
他不许她出门,不许她去前院,不许她见生人。
也不允许她有长久的、痴迷的、会占据她大量精力的爱好。
梁潇对她的控制,偏执且疯癫。
是以七年,她可以说是一事无成,唯一可长久做的事就是在榻上陪梁潇寻欢。
她的妆匣里有价值连城的玉凝膏,每天沐浴后会有侍女给她涂抹全身,养出冰肌玉骨,香滑嫩肤,供梁潇揉捏享用。
若她的肌肤没料理好,若她的气色容颜不好看,她身边的侍女轻则被杖责,重则被发卖。
姜姮被迫舍弃过许多爱好,渐渐的,拿起了曾经最不喜欢的圣贤书来读。
近来,她在读《太平御览》,读到祖逖别传那一节,因字句晦涩,进展甚是艰难。梁潇瞥见她又开始俯首抄写,略了一眼,笑起来:“你但凡少年时长点心,也不至于连这么浅显的字句都不懂,谢夫子若是在这儿,非叫你气得背过气不可。”
姜姮握笔的手轻颤,浓酽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开,毁了一张快要写好的字笺。
她不写了,将笔搁回笔洗,直勾勾盯着梁潇。
梁潇拿起她的团扇把玩,“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不让你用功读书的,谁叫你天生顽劣骄纵,半点读书的苦都受不了。”
姜姮时常遗憾,有人逼着念书时,她不肯用功,而当她想用功时,却已无人可问。
盖因她年少时过得顺遂无忧,父亲姑姑将她一生都安排好,泡在蜜罐里,觉得读书实在枯燥无用。
可当她慢慢长大,将日子过得一团糟,时常陷入窘迫无助的境地,才想起夫子曾经说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车马多如簇”,想去书中解惑,才发觉学问并不是那么好做。
她想起最初,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正是启蒙的年纪。
梁潇长她四岁,本应早就开卷,但是姑姑不许,说他性子阴鸷,需得锤凿磨砺,不如先习武。
说是习武,找的却是不入流的混混给他做师父,言语鄙俗,行止粗糙,常把梁潇打得鼻青脸肿。
许太夫人跑去老靖穆王面前哭诉,反倒做实梁潇浮躁懒惰,吃不得习武的苦。
那时姜姮年纪小,单纯,什么都看不懂,还羡慕梁潇,他不用做功课,不用背诵那些拗口枯燥的文字,可以天天玩,还能自己独占一爿院子。
终有一日,她耐不住功课的繁重,抱着书籍翻过那堵墙,找上了梁潇。
她让他帮她抄写几篇《论语》和《说文解字》,梁潇翻了几页书,抬头瞧了瞧她,眼珠滴溜溜转着,拿捏了许久,才说:“我可以帮你抄,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他要姜姮去问夫子要几本他做过批注的书籍,他看完了会把不懂的地方抄下来,由姜姮拿着再去问夫子,并且一定要想办法让夫子把解答以浅显的字句写下来。
幼时的姜姮嘴甜会撒娇,哄得谢夫子团团转,文人单纯,不疑有他,只当这孩子终于懂事要发愤图强,尽可能满足她的要求。
如此一两年,批复写了无数,却不见姜姮有长进,谢夫子终于生疑,悄悄跟着她,发现了住在偏院里那个传说中不学无术、粗鄙顽劣的王府庶长子。
当时梁潇偷偷苦读许久,谢夫子问了他几个问题,皆对答如流。
谢夫子观其容颜衣着,是个干净清秀的孩子,斯文有礼,并不像传言那般不堪。心中明了几分,找了靖穆王,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总之后来靖穆王便允许梁潇和姜姮他们一起读书。
谢夫子是燕赵名儒,学富五车,朝中文官武臣皆奉为上宾,说话是极有分量的,姜王妃就是心里不快,也不好说什么。
姜姮曾经觉得梁潇是运气好,遇见了她这么个善解人意又脑子少根筋的姑娘。
可当她也陷入当年梁潇的境地时,才明白,当年的梁潇,能自四面围堵艰辛卓绝的环境里孤身杀出一条通往锦绣前程的血路,是多么不容易。
要懂得忍耐蛰伏,还得有个好脑子。
姜姮怔怔看了一会儿梁潇,低下头,重新抽出一张宣纸,提笔蘸墨。
梁潇把笔抢过来,“行了,别写了。”他拿过那本《太平御览》,给姜姮诸字解说祖逖的生平,末了,总结:“不过是个赤胆忠心,却没什么好下场的人。”
姜姮歪着头消化梁潇的讲解,突得生出些活络心思,反复观察他的脸色,试探道:“能不能给我请个女夫子?”
梁潇正要喝口茶润润嗓,闻言扬眉,笑问:“你说呢?”
这是不可能的。梁潇给她立下的规矩里有一条:不许见生人。
姜姮不免失望,郁郁寡欢地垂目。
梁潇将茶瓯一推,站起身,“时辰不早了,安歇吧。”
姜姮只有乖乖上前,为他宽衣解带。
烹油着锦的,梁潇手法暴戾阴狠,却总是对姜姮不满意,想喂她药,又记起太医极隐晦地嘱咐过,那药用多了会对子嗣有损,便忍住,凑到姜姮耳边呵气:“这般敷衍我,是想我在你身上玩出些花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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