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两旁山花烂漫,天际杳霭流玉。

车子行驶在盘山公路,许惊栖摇下车窗,外头的热气面扑面而来,好在车子在行驶途中,微风温热,但并不难受。

坐落在青山怀抱中的小镇,渐渐在视线里远去。

龙鸣镇上的房屋多涂红漆,砖红、朱红、铁锈红……远远看着,青山雾霭,浮翠流丹。

槐花清香也渐渐淡了下去,那是一种很干净清爽的味道,沁人心肺。

最后,被主干道上来往车辆带起的尘土,呛着鼻,不得不升上窗户。

顾野愣愣看着窗外,直到龙鸣镇,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

飞机迅速地滑出跑道,缓缓上升,翱翔在云层之上。

从高空往地面望,城市,公路,山川河流,都逐渐变小,然后消失不见。

少年离开了从小长大的地方,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

情绪没来由的变得低落,可身边的人却都很高兴,说欢迎他回家。

回……家么?

车子穿梭在宽阔的马路上,逐渐远离机场。到了市中心,宽阔的道路逐渐开始拥挤,前后左右,随处可见的豪车座驾。

一路驶入福元区的落霞湖,顾家的别墅就在熙园内。

不似小城镇拥挤密集的居民房,这一路经过湖泊公园,独栋别墅外绿植成荫。

苏木一路上耐心又温柔的和他介绍着眼前的种种,尽显一个温柔母亲的慈爱模样。

车子到了大门前,自动门识别出车牌,缓缓打开,在庭院内停稳,司机率先下车,替副驾驶的董事长拉开车门。

门口的保姆闻声而来,正要上前拉开后座车门时,少年却已经自己推门下车。

佣人险些撞了上去,略微一惊,忙后退一步,扬起职业的热情笑容,“小少爷好。”

顾野看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甩上车门。

保姆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热忱从女主人手中接过包,恭敬道,“夫人,饭菜都准备好了。”

“正好,辛苦了一路,先休息一下吃晚饭吧。”苏木招呼着人往里走。

外面那道大门本就够气派了,进了庭院后,进屋前这道大门,更是设计独特,气势恢弘。

较于寻常的门,要高出许多,颇有旧时的贵族高门那般气派。

他们说顾野三岁前就住在这里,可是他却毫无印象。

出门来迎接的,还有一个高大俊朗的年轻人,先是向顾宗岱和苏木问好,温和有礼,又问了句栖栖累不累,优雅得体。

最后,看向顾野,微笑着伸手,“崇北,欢迎回家。”

顾野大约知道这人是谁,路上苏木跟他说过的。

顾宗岱和苏木结婚很多年,一直没怀上孩子,各大医院都检查过,身体是没问题,让好好调养。后来,碍于压力,顾宗岱便从旁系过继了一个孩子,养在膝下,取名顾容与。

接过次年,苏木就怀上了顾野。

而这次,顾容与是因为参加一个机器人大赛,时间冲突,没能去龙鸣镇。

顾野半天没伸手回握,他本来性子冷淡,有孤僻,不擅长交际,这十几年都是这么随心所欲的过来了。

顾容与倒没觉得尴尬,就着伸手的动作,主动上前一步,抱了一下顾野,一秒后,再拍了拍他肩膀。

“以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别拘束。”

这句话,让少年为不可察的皱了下眉。

顾野从小混迹三教九流,看人尤其透彻,他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回,顾文成喝醉了酒,又要打他。顾野便跑,一整天没回家。

饿得不行,却不想回去挨打。

旁边包子铺的阿叔,跟喂狗似的丢给他一个肉包,逗他,“喊声爹,这一笼包子都给你吃。”

少年冷着脸,并不接他丢来的包子,任由滚落在地,惹得阿叔大骂他不识好歹。

后来,镇上的江婆婆端给他一碗稀粥,顾野接了,因为婆婆眼里只有怜惜,没有轻视鄙夷。

江婆婆一人带着孙女,生活本就不易,家里虽穷,但心肠软,不忍心看孩子饿肚子。

顾容与抱他时,是不是真心实意的,顾野心明眼亮。

话也耐人寻味,什么叫把这当自己家,别拘束?倒显得顾野是客人一般。

但顾宗岱和苏木显然没注意到这些,很欣慰大儿子对弟弟的热情接纳。

许惊栖在飞机上睡了一个多小时,回来的车上也有些昏昏欲睡,一路奔波,眼下只想赶紧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但顾及到少年初来乍到,她这个做姐姐的,不能不称职。

眨了眨眼,便伸手去拉顾野手腕,“走走走,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相对顾宗岱和苏木,顾野对她,倒是要熟悉一些。

只是手腕上的触感,让少年愣了一下,不动声色收回手,让许惊栖先行。

许惊栖瞥他一眼,有些失笑,这小弟弟,还害羞啊?

顾容与看着俩人上楼的背影,清瘦的手慢慢在裤腿上擦了擦,然后揣进裤兜,笑意渐渐消失,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眸底意味不明。

直到苏木喊他,才又下意识扬起笑,走进大厅。

许惊栖带着顾野,把家里转了个遍,从一楼到三楼,除了大家的房间外,哪间是保姆房,哪间是书房,哪间又是游戏室。

从厨房到地下室酒窖,每层楼有几间厕所浴室,从前院到后院,那些花是谁种的,家里的两个司机,哪个保姆负责搞卫生,哪个保姆负责厨房……事无巨细,介绍参观得十分详细。

她说得口干舌燥,而顾野只沉默听着,半晌也没嗯一个字。

晚上,一家人坐在餐厅吃晚饭,保姆按照顾宗岱的要求,从酒窖拿出两瓶昂贵的红酒来,庆祝顾野回家。

顾宗岱兴致很好,看着顾野与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更是心中愉悦。

“过几天举办一场宴会,一来庆祝崇北回来,二来,也要正式介绍一下,和圈子里的这些叔伯长辈都打个照面,往后时常能见着,总得认认脸。”

顾宗岱喊的是崇北,也就是顾野户口本上的原名。

因为名字一事,顾野和顾宗岱起了争执。

顾野坚持不改回名字,就叫顾野,顾宗岱哪能答应,当初儿子的名字是他亲自取的,户口本上白字黑字的写着。

最后苏木圆场,说两个名字都是他,户口本上的名字不改,学名叫顾崇北,但平时要喊顾野也可以,朋友们也都可以喊他顾野。

为了安抚顾野,她喊他小野,而非崇北。

苏木明白,少年不想丢掉自己的过去,总得保留点什么。

新的家,新的亲人,甚至穿的用的,全都换成了新的,都和原本的东西不一样了,唯独顾野这个名字,是能证明过去的唯一的东西。

即便那段过去,不太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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