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十一猛地回神,低下头,两只捏得死紧的拳头,原来不停颤抖。他把手松开,指甲嵌入掌心印了痕迹,酸麻刺痛。“…我没事。”他说,拉上叶明菀,回掖庭去了。

姐弟俩难得聊些体己话。也只有落魄了,一个去掉贵妃枷锁,一个别了将军威名,方才席地对坐,慨叹无常。

纠结再三,终究忍不住发问:“阿姐,你当真命人往庞妃安胎药里下了藏红花?”

押他们过来时,胡拔山说的。藏红花,无色无味,堕胎的一味药。

叶明菀摇头,反问他:“你又可曾真的袭击陛下?”

“叶家满门忠良,我不会这么做,刺客另有其人。”叶十一答得干脆。叶明菀轻轻颔首:“藏红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姐弟俩彼此心中清明。可那昏聩的皇帝,一味忌惮手握重权的叶家,却是无论如何不肯相信。

暮色四临,周围忽有哭声,隐隐绰绰忽明忽暗地飘过来,仿佛夜半鬼泣,如泣如诉,声声幽怨。

都说掖庭里冤死的太多,就院里疯老妪呆坐的水井下,每年少说要投进去十几个人。受不了冷宫清寂,发了疯的太多。

叶十一坐不住,端了一盏烛台,循哭声步去。那声音越来越响,转过拐角,最靠里有间漆黑屋子。

“有人吗?”他出声问,小心谨慎地过去,屈指轻扣门扉:“莫哭了,若有伤心事,说给我听吧。”

榫卯破旧的房门,吱呀拉开,先露出一对恐惧的眼睛。叶十一望向她:“你怎么了?”

那人枯槁面皮露出来,月色下,森然似鬼魅,猛地十根枯爪按住他,捏得死紧,眼珠子竭力瞪大,几乎要掉下眼眶,愤怒、不甘、怨气重重:“我有龙种!”

她破风箱般的嗓子拉扯出嘶哑难听的尖鸣:“我有龙种!御医说谎,他说谎!带我去见陛下——陛下——臣妾冤枉啊!!!”

叶十一吓住了,不敢动弹,那疯女丢下他,跑到院子间,枯瘦如柴的两只胳膊,树枝丫似的朝天冲,凄厉绝望地呐喊:“陛下——臣妾——冤枉呐——”

“我真的怀了龙种……”她嚎啕着,痛哭起来,跌坐在地,破棉絮似的摔开,不停呢喃:“臣妾真的怀了龙种——”

叶十一木着脖子,扭过头来,好半天,才匆忙上前去扶她:“地上凉,你起来吧。”

哪知疯女见人便发疯,拽住他衣角不肯松开,越哭越凄厉,整张脸哭得扭曲,满是皱纹,沟壑密布。

“十一!”正手足无措,身后传来严厉喊声。

叶明菀立在院外,眉目严肃地凝视他,那眼神分明传出不赞同。叶十一茫然,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扶着打泼撒野的疯女道:“阿姐,她像是病了。”

“发了疯病的,掖庭里不止她一个。”叶明菀知他心性单纯,叹口气,不忍责怪,语气缓下来:“你管不着的,也不用管。回来吧。”

叶十一迟疑,阿姐向来聪慧通透,既是她说的,应该乖乖听了才是。

他起身走两步,那疯女猛地拽住他,不肯放开,哭嚎:“陛下啊——陛下——臣妾爱你——妾心悦陛下——陛下——”

她凄凄惨惨,狼狈落拓,挂着连串的泪珠子,悲痛交加:“陛下——为何不信臣妾——”

“等下,阿姐。”小将军终究没忍心,许是战场上杀的人太多,平日里待其他寻常百姓,更多三分耐心,全当杀人如麻的弥补。

叶十一弯下身,扶着疯女站起,让她搭靠自己,走一步落三步,慢吞吞扶回房中。

叶明菀阖眸,半晌,复又睁开,眼底一派冰冷。叶十一背对她,看不见她覆满寒霜的眼睛,只听一向温柔的长姐冷声道:“你就不问问她是谁,为何哭嚎,为谁发疯。”

冰冷口气,同李固如出一辙。

叶十一僵住身,直觉他不想知道,可忍不住发问:“谁?”

叶明菀两手拢于袖中,又是仪态端庄的贵妃,吸口气,道:“你在边塞那年,陛下纳了叶小玉,一朝入宫,去了奴籍,圣宠加身,自以为飞上枝头能做凤凰。”

叶十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听见了叶明菀的冷笑。

“哼,祸乱后.庭,买通医官,假造身孕。”雍容高贵的贵妃,罕见地露出了鄙夷:“四月进的宫,圣宠不足两月,便进了掖庭。”

哦,叶十一想起来了。他们说,宫里有个妃子,出身奴籍,陛下很喜欢,一进宫便赐了妃。四月恩宠天下知,六月掖庭无人问。

疯女不再嚎啕,掖庭一片死寂。

“为什么…”叶十一猝然回头,对叶明菀,他从来尊敬有加,极少在长姐面前发怒。

可怒火临头,终是忍不住,他听见自己咆哮:“为什么?!为什么是小玉?!!”

叶小玉,他身边从小照顾他到大的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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