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六戒已破其二,倘若再破一戒,大梵经便再也镇压不住我。”
广衍抬手抹去唇角的血,极缓也极坚定地摇了摇头。
“无可救药。”似乎是感受到了这一摇首中的决绝之意,那声音轻笑着讽道。
无数暗红的命线以那腕间的佛珠为轴,延伸向四下视不见的深渊。
真气波动从那一道道命线中迸发而出,浩然正大,坚不可摧。
满身的佛性似乎更加强烈的几分,将那属于人性的七情六欲压制下去。
仿佛为那神圣的气息所刺伤,心底的那道声音飞快地虚弱了下去,无声消逝在了柔和的佛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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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下了死命令,大理寺与青云卫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本就不复杂的案情不足半月便水落石出。
昌西侯失了礼部尚书,整个昌西李氏都进入一种消极怠工的状态。
世家之间同气连枝,唇亡齿寒,近日来行事都收敛了不少。
尚书一位空缺,朝廷中尚未有人顶替上去,国祀的一应仪程都搁置了下来,又恰逢许州大旱,国库中的钱银已然捉襟见肘。
姜沉花了几天时间,才将各个世家在六部中的官员分布默了出来。
昌西李氏占大头,礼部中除了李尚书仍有相当顽固的一批势力,顾铮此时势单力薄,纵然有望岳书院与太清宫鼎力支持,但望岳书院与太清宫毕竟是修界的门派,在朝堂上的发言权恐怕还不足以撼动昌西李氏。
大楚重文轻武,真正出力的那一批人反而最不讨好,既要承受文官的排挤,又要应对帝王愈来愈重的疑心病。
而神策军与北狄十八部的交战也接近尾声,边关即将迎来难得和平安详的一段时日。
薛奉北的父亲乃是前工部侍郎,虽然在世家的博弈中故去,但待人宽和温厚,在工部中积攒了不少人脉,薛奉北凭借这一层身份,再加上出色的锻造能力,很快便获得了隋晟的青睐。
也许是为了向姜沉示好,又或是为了尽快建立起自己的势力,隋晟倒也没再兴风作浪,规规矩矩地按着先前青厌君的指引行事。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示好却让姜沉有些头疼。
“把这些搬进去,动作麻利点。”赵公公捧着拂尘,捏着嗓子吆喝。
从学宫回来,姜沉便在城郊以陈州商人的名义置办了一处宅子,宅院并不大,却胜在风景清幽,人烟稀少,最适宜养伤。
竹亭中,隋晟一袭便服,竖着玉冠,扮作寻常公子的模样。
茶是新茶,用了尚好的银毫叶,姜沉却只是冷眼看着小皇帝奉上来的茶,没有去接。
“你我师徒缘分已尽,陛下不必对我如此。”
将养了多日,这才勉强将气色养好一些,只是瞧着面容依旧苍白,但无言间透露出的疏离与淡漠却让隋晟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是了,眼前这人的一身伤病皆是因那一念之差的诬陷而起,若不是姜沉此时还挂着官职,恐怕连面也不愿意见他。
隋晟突然开始庆幸那一日他听从了奚邈与段广寒的意见,以这不怎么光彩的手段将青厌君囚在了天郡之内。
“朕……我知道先生怨我,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
眼角的泪痣微微泛红,隋晟近乎乞求道:“您能不能……原谅我?”
闻言,姜沉忽然轻轻笑了,没有无面的伪饰,古艳的桃花眸中神光熠然,温润清绝的眉眼却不带丝毫笑意。
“阿砚。”
骤然从姜沉口中再度听到了这个称呼,隋晟身体微微一僵,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怔愣之间,那修长的指节便握住了那盏茶,却是向旁边一斜,任由着那温热的茶水渗入地面。
直到杯中干涸见底,姜沉才徐徐将茶盏放回了原处,唇角勾起的弧度淡去。
“你可曾听过覆水难收?”
仿佛被当头痛击了一棒,电光火石之间,无限的懊悔已如潮水一般吞没了他。
姜沉看着那几乎要将庭院堆满的箱匣,淡淡道:“这些东西臣用不到,倘若陛下当真体恤臣,不若将这些东西捐与许州的百姓。”
朝廷拨下去的赈灾银层层剥到许州百姓手里,其实已剩得不多了。
隋晟狠狠咬下牙,面上却流露出一丝苦笑。
“当真,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
姜沉微微笑了笑,似是太息般地望着隋晟。
他从前给过隋晟很多机会。
只是……他实在太累了,不想再虚与委蛇下去了。
到底是九五之尊,隋晟何曾碰过这样的壁,言语之中已有些负气。
“这些东西,都是朕微薄的心意,先生若是觉得不需要,想要送给谁都与朕无关。”
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隋晟一拂袖,头也不回地出了庭院,只留下赵公公勉强赔了一笑,迈着小碎步匆匆追出去。
耳边终于清净了。
姜沉无声从袖中取出一颗莲子糖,倦怠地阖上眸。
……
八年前,他受了惊云剑仙一掌,拖着沉重身体躲到了废旧的佛堂之中。
本以为命将休矣,不曾想承人相救,阴差阳错地苦了这若干年。
记忆中阿砚的面孔渐渐模糊,莲子的苦涩之意却逐渐清晰。
和着喉间的甜腥,姜沉眼睫轻颤,唇畔却不自觉溢出一声轻嗤。
一点也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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