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政新被撤职的文件来得很快,沈莓周一听到他跟陈处的电话,周二就在中视大楼的公告栏中看到他因滥用职权、因公徇私而暂停一切职务,接受审查组调查的通告。
杨政新的调查结果还没出来,新任的台长便已就任。不出沈莓预料,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吴敏言。
吴台长就任这一天,电视台里一众职员早早地等候在办公室内,等待着新官上任的第一会。
沈莓独自坐在最边缘的位置,她的师父朱周文对这位新来的台长并不感兴趣,也没有其他人来通知他,因此,沈莓只得孤身一人前来开会。
远远地,办公室门外便传来热闹的声音,坐在最靠近中心位的副台长连忙起身,三两步迈到门口,伸脖做一幅殷殷盼望状。
沈莓的座位正好是离中心位最远的门口,副台长那“婀娜丰腴”的身子靠近门口时,沈莓不得不把椅子朝旁边挪动两个身位,这次避免和副台长那摇曳的□□亲密接触。
吴敏言进门时,副台长连忙走到他身旁,接过他的公文包,弯着腰恭请他进门。
吴敏言进了门,并没有第一时间坐到中心位,而是在屋内扫视了一圈,将视线停在了沈莓身上。
他走上前,将秘书手中拿着的食盒递到沈莓手上:“沈侄,早上听姊姊念叨了两句,说你早上没用餐就走了,过来的时候路过一家酒店,顺便就叫刘秘给你打包带了点。”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到沈莓身上。
沈莓也不怯懦,大大方方地接过食盒:“谢谢吴叔。”
现场有些微地骚动起来,沈莓余光注意到先前带她的那位前辈正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送完食盒,吴敏言还没完,他半揽住沈莓的肩膀,带着她往里走:“怎么坐那么远,来,别客气,坐我身边。
沈莓视线扫过门口殷勤的副台长,注意到他变得僵硬的表情。
沈莓无所谓地跟着吴敏言走到中心旁边的位置坐下——那个原本属于副台长的位置。
沈莓心知吴敏言只是在利用她立威,杀杀跟着杨政新十数年的旧党派的威风,但此举于她也颇为有利,大大缓解了她现在尴尬的境地。
沈莓有心做一名优秀的记者,而不是一位办公室政斗专家,实在无心与这群同事们玩什么明争暗斗,吴敏言这举对她是利大于弊的,因此,她便也默认了吴敏言的举动。
副台长在原本沈莓的位置坐下后,吴敏言便开始了他就任的第一场会议。
会议有用的内容不多,大体表明吴敏言了杜绝陈旧风气、立志清明为公的决心。
会议结束之后,沈莓就职的体感得到了大幅度提升,首先是原先拿她当空气的同事们抢着过来讨好她,被沈莓冷着脸晾几次之后便也学会了不再自讨没趣;其次,是先前那个自视甚高的前辈找到沈莓,认认真真地跟她道了歉,希望沈莓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放在心上;最后,是原先一直若有若无的流言消散了,人们不再背地里偷偷猜测沈莓是哪位富商家的小蜜,而是揣测沈莓家的来头到底有多大。
再者,朱周文的办公室也跟着升级了——从十三楼搬到了十七楼,还是给他独自一人开了一楼做办公室,但环境可谓天差地别。而原本被晾在中视内不闻不问的他,也被吴敏言派遣了一个外采任务。
朱周文接到任务的时候很是不可思议,他拿着任务书翻来覆去地看:“像我这样的人,居然还有任务派给我。”
末了,抬起头看见沈莓,忽然明悟似地道:“原来是沾了贵人的光。”
沈莓笑笑:“朱老师不必妄自菲薄,谁不知道您年轻的时候是新闻界远近闻名的奇才呢?”
沈莓自觉话已说得十分谦敬,但朱周文非但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变得愉悦几分,反而不冷不淡地刺了句:“江山代有人才出,就算没有当年那档子事,老朱我早就不如这些新浪们了!”
沈莓无奈,心里倒对当年发生的事情多了几分好奇。
这次的外采的主要报道对象是是城市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钉子户。
随着城市的建立,越来越多的旧城区被规划拆除,在这些坍塌的旧址上又会冒出许多崭新的建筑,开发商们因此获利,拆除的人们也能拿到一笔补偿款。
然而,总有那么一群人,或是不满足于补偿款的数额,或是对故址的留念,最终选择了坚定的扎根在这片土地上。
这群人,被广大网友们送以了一个亲切的称号——钉子户。
沈莓和朱周文今天的外采内容就是探访这群钉子户背后的故事。
第一天的任务很轻,主要是踩下点,跟采访对象做好沟通。
沈莓跟着朱周文穿过一道道狭窄的小巷,部分钉子户的周围已经十分空旷,该迁移的迁移该拆除的拆除,唯有他们还坚守在原地,但更多的,是隐匿在一片错综复杂的小道里的老旧小房。
朱周文走得很快,他已年逾五十,腿脚却仍是十分利索,虽然在十三楼办公室内看起来怏怏的,但是一开始户外备采,他就显得格外精神矍铄,举手投足间,好像有用不完的劲。
沈莓跟在他身后不远的距离,朱周文平时称得上沉默寡言,对沈莓也不怎么搭理,这时候却带着兴奋地跟她讨论起采访事宜,然而久久未能得到回应,朱周文回头一看,原来沈莓不知什么时候被一支斜生出来的铁丝勾住了头发,正在费劲地解。
这块居民区不只破旧,还有很多居民们为了晾晒衣服私拉乱牵的电线和铁丝网,沈莓今日梳了个干练的高马尾,可不巧,穿过一道低矮的小巷时,一不注意便中了招。
朱周文走回去帮沈莓解头发,刚才的兴奋已经褪去了,转而变得有些隐隐嫌弃:“女人就是多事。”
绑头发的发带被暴力扯断,沈莓一手抓着马尾,一手从包里翻找另外能扎头发的东西,闻言不由得挑眉看了朱周文一眼。
说完这句话之后,朱周文倒是没再说些别的什么。这天的任务也简单,两个人不多时便完成任务收工回道。
第二日,沈莓照常来上班,刚出电梯口便被一位抱着一堆公文的冒失鬼撞到,沈莓倒没如何,冒失鬼和她的公文撒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冒失鬼一边道歉一边低头捡文件。“
沈莓弯下腰帮她把剩下的递过去,冒失鬼连连道谢,抬头看见沈莓的脸:“是你?!”
沈莓也有点惊讶,冒失鬼居然是之前提醒过她的那位眼镜妹子。
眼镜妹子表情惊讶:“好久不见.....你头发怎么了?”
沈莓摸摸发梢:“之前长发有点碍事,便剪短了。”
眼镜妹子露出有点可惜的眼神:“虽然短发也挺可爱,但是长发更适合你。”
“是吗?”沈莓笑笑,转而问起她:“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一周时间不见,不知道是不是沈莓的错觉,眼镜妹子仿佛变化了很多。
听到沈莓这样问,眼镜妹子紧张地扶了扶眼镜:“我、我去台长办公室交稿。”
她立在原地,表情混合着羞怯、勇气和感谢:“那天你加试结束后,郝主任他们还让我打印资料,我、我实在不想再坐在打印机前面了,第一次发了脾气,现在、现在我也能参加选题了!”
说完,她很不好意思地跑开,却又在进入电梯前,转身朝沈莓鞠了一躬:“谢谢你没有屈服!也谢谢你给了我力量!”
沈莓露出了入职以来第一个真诚的、由内而外的笑容:“不客气,也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件事。”
看着眼镜妹子多了几分自信的笑容,沈莓仿佛又感受到了最开始立志做记者时的初心。
她摸摸胸口:“总归是个好的开始,是吧?”
而眼镜妹子带给沈莓的这份好运还在持续下去。
上午,沈莓继续跟朱周文出去外采,朱周文一见到她头发便露出惊讶的表情,中途几次想问又憋了回去,倒是沈莓大大方方地聊起这个话题:“出门外采留长发确实不太方便,回国时便想剪掉了。”
“放心,不仅仅是因为你昨天的话。”她看向朱周文:“朱老师,我的职业生涯还很长呢。”
朱周文扭过头,不说话了。
比之昨天的踩点准备,今天正式采访的程序显然比昨天要复杂得多。
而到这时候,沈莓的专业性也渐渐体现出来了,她在采访前便准备好了完整的流程清单,还详细记录了每位采访者的具体情况,并根据情况列出了许多针对性的问题。
站到镜头下时,沈莓也落落大方,这些钉子户们,有些只有初中小学文化,有些涵养颇深,有些说话粗口连篇,有些却质朴腼腆,有的是街头恶霸,有的是没怎么见过外面世界的老一辈。面对各不相同的受采者,沈莓不亢不卑,不会因为他们的少知而面露鄙夷,也不会因为他们的霸道而怯懦畏惧,镜头下的她,始终挂着理智、充满知性的笑容。
朱周文对她的印象渐渐改观。
他们来到第三位被采访者的家中,这是一片拆迁村,现在只有被采访者这一家还留在这里了。
朱周文正要敲门,沈莓忙拦下他:“朱师父,这家的孩子有高功能自闭症,听见敲门声会出现一些伤害自己的刻板行为。”
朱周文有些尴尬地放下手,沈莓绕到这家窗户后面,果然,窗户大敞着,孩子的母亲正在做饭,见到沈莓,忙放下菜刀过来给他们开门。
这对夫妻两成为钉子户的理由非常特殊,主要原因在于他们的女儿。
十几年前,和所有农村的小姑娘小伙一样,这对小年轻在父母的撮合下早早成婚,婚后,两个人很快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然而忙于打工挣钱的他们,并没有及时发现他们孩子存在的异常。
等孩子越长越大,但是还不会开口说话,甚至在幼儿园出现伤人行为时,他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然而,这个时候已经晚了。他们的孩子被确诊为高功能自闭症,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
后续,为了治疗孩子,夫妻两奔波流离,几年来攒下的钱财散尽,终于才见到微弱的好转。
如果可以,他们当然也希望能拿到一笔巨额拆迁款改善自己家庭的情况,然而,女儿在熟悉的环境里才有安全感,才会更有利于长期治疗,因此,他们只能放弃拆迁款,跟开发商死磕。
在女主人讲述这段故事时,时不时还能听到客厅的噪音传来,那是她的女儿正在持之以恒地用铅笔钻一块木板。
沈莓一边听一边引导着女主人将故事更流畅地讲下去。
“我们希望孩子能在这片熟悉的环境里早日得到好转,但这种坚持可能也是错误的。”采访的最后,女主人看向屋外,“四周的邻居亲人走的走搬的搬,这些房屋也将在未来变为高楼大厦,哪还有什么熟悉的环境呢?”
视频就在女主人的反问和长久的沉默中结束了。
采访结束后,路过一家咖啡厅时,朱周文买了一杯咖啡递给沈莓,别别扭扭道:“今天辛苦了。”算是为昨天的一种另类道歉。
沈莓接过,笑着调侃:“这下,朱老师知道女人也是有能力的了吧?”
朱周文绷着嘴,快速而肯定地点点头。
*
沈莓入职的第二周也过得平顺无波,只是忙起工作来难免冷落了胡妁。
还没到周末,胡妁便忍不住抗议连连,要她过来陪着跑马。
比起有自己梦想坚持的审美,胡妁更像大多数纨绔二代的状态:父母宠爱,上面有优秀的兄姐顶着,从小到大没有什么烦恼,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吃喝玩乐。
胡妁大学读的珠宝设计专业,毕业后就在自家公司上班,一周工作五天,五天都见不到人影。
平日里沈莓忙着采访出外勤,胡妁就忙着找各种乐子。
这次,胡妁不知为何又重新找回了小时候学骑马的乐趣,非要拉着沈莓去马场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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