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宏浚听完丹雪这番情真意切的哭诉,他便觉这丹雪似与他一开始想的那般不同,他本以为这丹雪是个不安分的美貌婢女,可如今看来,她竟是个有骨气的丫鬟。
他便也起了些恻隐之心,只听他语气温和地问道:“这清白当真如此重要?你竟连死都不怕?”
丹雪扬起一双似怯非怯的多情眸,欲语还休地望了傅宏浚一眼后,便又挺了挺她削瘦的窄腰,眼里迸发出傲骨之气,只道:“奴婢虽出身卑贱,却也知礼义廉耻这四个字,我生来貌美,多少人瞧着我这张脸便以为我是个妖冶勾人的狐媚子?可我只愿嫁与一平头百姓,做正妻,哪怕是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呢?若将我卖去窑子,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傅宏浚面上不显,心内却讶异于这丫鬟的清高自傲,他之前只以为这丫鬟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可如今瞧来,这丫鬟宁可身死,也不愿堕了清白,倒也有几分自尊自爱在。
傅宏浚无意为难她,便笑道:“既如此,你便在我院子里待着吧,嬷嬷们会教你规矩的。”
说完这话,他无端地便想起了与这丹雪有着相似美貌的沈宜荏,他霎时便眉色一冷,只在心内唾弃道:那可不是个宜室宜家的安分人。
丹雪俯身下拜,在傅宏浚瞧不见的地方勾起了嘴角,心里只自得道:夫人说的果然没错,这世子总高看自立自强、坚韧不屈的女子几分。
此间事了,已到了暮色昏黄时,傅宏浚也不知是何用心,只吩咐小厮奴仆好生看管那灵潇公子,并不急于审问。
翌日,沈宜荏寻了个空挡去了沈氏院子里,只说要外出去京街上散散心。
如今沈氏正忙着照料镇国公傅升,闻言便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只多嘱咐了几句要沈宜荏多带些仆妇,帷帽不可随意取下来等细枝末节的小事。
沈宜荏皆一一应了,随后便乘坐轿撵与红枣一起出了沈府。
京城正街上满是商贩在吆喝叫卖,琳琅满目的货品伴着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一同飘入了沈宜荏的耳朵内,她已有许久没有外出游玩了,从前在江南的时候,父亲与母亲总爱带自己去出府散心。
江南的大街上虽没有京城这般繁华,却比这儿有人情味的多。
每每遇到卖糖人的摊贩时,母亲总会板着脸与自己说:“这糖吃多了牙疼,可不许再买了。”
自己却倔着脸非要买那个糖人不可,父亲只得温声抱起自己,劝慰母亲道:“她不过是个孩子,况且我们也不总带她出来,便是买一个又何妨?”
说完,父亲便已将银钱递到那摊贩手上,自己则兴高采烈地拿起那糖人品尝了起来。
唯独母亲气鼓鼓地瞪了父亲一眼后,出声埋怨道:“你都把她宠坏了。”
只是这样美好的时光,自那一场大火以后,便已烟消云散,母亲、父亲、兄弟、姐妹皆不明不白地葬身于那一场大火中,连一丝骨灰都未曾留给她。
她如今也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女,只仰着姑母的鼻息度日。
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只要能寻出烧死父母兄弟的幕后凶手,便是赔上她这条命,她也甘之如饴。
胡思乱想间,沈宜荏乘坐的轿撵便已到了京中第一酒楼——酒红楼的门前,这座酒楼因菜色繁多、味道精美而广受京中之人喜爱,后因被国舅爷李洵夸了几句“环境雅致”,这酒红楼的东家便把二楼腾了出来,只用来专门招待达官显贵。
今日,苏端与沈宜荏约好的地方便是酒红楼的雅阁。
沈宜荏便整了整自己的帷帽,从那轿撵上走了下来。
一进酒红楼,她便瞧见了堵在楼梯旁的健壮小厮,沈宜荏未说些什么,倒是红枣颇有些不忿,她只瞪了那小厮一眼,说道:“你这么凶神恶煞的做什么。”
想到那日在雍亲王府被眼前这小厮牢牢拦住的情景,红枣便气不打一处来,一个男子,生的如此壮硕,可却将蛮力用来欺负女子,当真是气煞人也。
那小厮面对红枣的恶言恶语,也颇有些无奈,他只对沈宜荏行了个礼道:“沈小姐,公子已在楼上第三间雅阁里候着了。”
沈宜荏便笑着拉了拉红枣的袖子,只说道:“好了,你与这小哥儿一同在这楼梯口守着吧,若是饿了,便坐下来吃些东西。”说罢,还塞了一两银子在红枣手上。
红枣见状,虽心内不虞,却仍是遵了沈宜荏之令行事。
楼上的雅阁内,苏端正慵懒地倚靠在一个素色金绣引枕上,许是因等候的时间太久的缘故,他脸上的神色颇有些意兴阑珊。
沈宜荏进了雅阁内,便将帷帽取下,只躬身朝苏端行礼道:“见过苏公子。”
“沈小姐,快坐下吧。”苏端一笑,却仍是掩不去眉宇间的轻佻之色。
沈宜荏瞧他如此放荡不羁的坐姿,心下便有些不悦,只不敢显露出来,她便提起裙摆缓缓坐了下来,一言一行皆恪守礼数。
苏端嘴角一勾,黑曜石般的眸子便落在沈宜荏姣美的脸蛋上,他只揶揄道:“沈小姐一点也不像个商贾女子,倒比京城大半贵女更像大家闺秀一些。”
沈宜荏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一僵,这苏公子明夸暗贬,虽面上是在夸赞自己端庄知礼,可话中对商贾之家的鄙夷却丝毫不加掩饰。
父亲一生勤勤恳恳,辛苦打拼才得了那满室家业,且他乐善好施,遇到天灾人祸时,总舍了无数银钱去救治难民。
父亲虽是个身份低贱的商贾,可却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勋贵要好上许多。
沈宜荏虽愤慨于苏端对商贾之家的蔑视,可她如今还期盼着苏端能将那幕后黑手是谁告诉自己,当下便只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多谢苏公子夸赞。”
只是对坐的苏端却粲然一笑,只觑了眼沈宜荏脸上僵硬的笑容,道:“你若心中不虞,不必在我面前强颜欢笑。”
沈宜荏却不明白苏端这话的用意,况且她如今满身心都是沈家火烧一事,哪里有空去揣度苏端话里的弦外之音?
“苏公子,您当真知晓沈家火烧一事背后的玄机?”沈宜荏略显急躁地询问道。
苏端自然明白沈宜荏有些怀疑自己,他当下便不急不缓地拿起茶壶,为沈宜荏沏了杯茶后,才敛了笑意道:“你父亲名叫沈岸,你母亲名叫乔问雁,你头上还有两个哥哥,底下还有个庶妹,崇明二十年,你母亲染了风寒,经久不愈,你便往城外的寺庙里去上香祈福,因路上遇了事,耽搁了时光,便在城外的庄子上过了一夜,再归家之时,沈家便已满门葬身火海,我说的可对?”
待苏端话毕,沈宜荏熠熠生辉的美目里才露出几分哀切的痛意,她只忍住心内涌起的涩意,对苏端说道:“苏公子所言,一点也不错。”
苏端却似没瞧见沈宜荏脸上的痛苦神色一般,又接着说了起来,“你去寻了县令、知府,他们皆以意外二字搪塞了过去,你求助无门,便从江南动身来了京城,投靠如今的镇国公夫人。”
沈宜荏一顿,随后便从那椅子上站了起来,只走到了空余之处,俯身跪了下来,卑声祈求道:“还请苏公子,将此案的幕后凶手告诉我,宜荏愿为苏公子做牛做马以报此恩。”
苏端却敛了眉眼里的厉色,只笑道:“你不必跪我,快起来吧。”
沈宜荏不敢违拗苏端的意思,便又站了起来,只道:“苏公子……”
“我其实并不知道那幕后凶手是谁。”苏端便直视着沈宜荏透亮含怯的杏眸道。
沈宜荏微愣,随后便不敢置信地喃喃出声道:“苏公子,您……”
“可我确实有一些线索,沈家的卷宗曾经交来过刑部,我哥哥便在刑部任职,他曾与我说过一嘴,只说沈家这火烧一案疑点重重,可刑部尚书只压着不肯让查。”苏端便一脸正色地说道。
沈宜荏虽不懂官场之事,却也迅速抓住了苏端话里的关键信息,她便重复了一遍,“刑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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