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焰查点了一下,普通的伤口应该够用。
“你自己来,我给你打下手。”他翻出碘伏,拧开瓶盖,从药棉包里夹出一团,递给她,女孩伤在那里,他不便看,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余倾清侧了侧身,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血已经和皮肉粘住了,她有经验,拿碘伏冲一下就能撕开。衣领搭下来,露出锁骨中间那片皮肤,白生生的,连毛孔都没有。
她接过无菌棉,沾湿,眉头不皱地摁在伤口上。
林焰能感觉到她的动作有多利落,微微动了动眉心。
渐渐,他发现其实余倾清的右手不太好使,伤口处理的并不规范,胡乱几下就说好了。
“倾清。”他唤了一声。
女孩感觉耳朵发痒,蓦地松开了一直咬紧的嘴唇。
林焰问:“你是不是伤到右手了?”
是这样的。
余倾清右手扭到了。
刚才还不觉得,现在越来越疼,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右手在发抖,扯得伤口更疼。
她整个后背都是汗,疼的。
“我来。”林焰拿走了她手里的镊子。
他一直是蹲着的,靠前余倾清半个身位,现在他转回来,单个膝盖点在地上,一个标准的求婚姿势。
“你……”余倾清没说下去,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林焰看清了伤口,那是个不算深的刀伤。他们有基本的急救知识,这样的伤口搁男人身上确实不需要去医院。但林焰觉得伤在余倾清身上,看起来就显得很严重。她身上很白,整片皮肉红肿翻起,被她毫无章法地涂抹碘伏,弄得血呼啦擦的。
和一旁没被污染到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他看到了她的那枚红痣。
这次没有挪开眼。
反而是抬手消毒。
余倾清被刺得低呼,下意识想抓住什么,竟扯住了他的衣服。林焰顺势靠得更近,药味遮盖不了她身上的味道,是一种微甜的果味。
他低声说:“要是没力气就往我身上靠,没关系。”
余倾清松开手,要强:“我不疼。”
她是不会喊疼的女孩。
林焰怎么会不知道。
他抬起胳膊将她的右肩轻轻一揽。明明用尽力气却强撑嘴犟的姑娘贴在了他身上。
余倾清整个人是被林焰撑着才没滑下去的。
他换了一种药粉,轻轻洒在伤口上。翻找合适的包扎工具时分散她的注意力:“为什么回家?”
“我弟要结婚了。”余倾清没说家里逼她买房的事。
“我小时候很羡慕你。”
林焰找到了合适的纱布:“现在也没什么可羡慕了。”
他很坦然地在说这件事,但余倾清听出来了,他的怀念和无奈。
女孩在他怀里摇头,发丝扫到了他的耳朵,林焰忍着没躲。
“别只看现在,想想曾经拥有过什么。林焰,你是被爱着长大的,多好。你不知道一个不被祝福的孩子夜里会做多可怕的噩梦。”
“虽然现在你的家人很少,但你还有奶奶,我奶奶除了找我要钱的时候,恨不得我能死在外面。”
林焰捏着纱布,在想她到底做过怎样的噩梦。
“会有点疼。”他哑声道,将她的衣服更扯下来一些,在他能礼貌直视的范围内,规划好纱布的走向,最终还是道了声抱歉,轻轻拉开了女孩细细的肩带。
余倾清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她静静看着林焰。
其实一直觉得他是那么值得钦佩,林焰这个人,是她的灯塔。
在他并不知道的漫长岁月里,在一次次挨打,一次次面临辍学的折磨里,在想杀了一些人离开这个世界的绝望里,他那道刚毅笔直的背影,支撑着她跟随前行,一直走到了今天。
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她的日子过得不容易,但她仍有温暖的能量无比心疼一个叫林焰的人。
他们并没有很熟。
但睡梦中除了噩梦还会有他在父母灵堂上的模样。
从高一一直到现在。
一直不断重复的梦到他,梦到他一次次鞠躬回礼,梦到他失去了那么好的父母,一夕之间,与她一样,成为了别人口中可怜的孩子。
他没有放弃,她也不会。
林焰用最快的速度包扎好,用衣服遮住了女孩的肩膀。
他的手找到她的右臂,轻轻拉起来,他用手指触碰,确定没有骨折。那么细的手臂,却能制服比她壮很多的男人。这个女孩的手掌有些粗糙,并不细腻,他却觉得这样很好。
“你那时有一辆遥控汽车记得吗?”余倾清问。
林焰看了她一眼。
她嘴唇都白了。
他不记得了。
“弟弟也想要,余老三给他买了个便宜的,我不小心碰了一下。”余倾清说,“车不知道为什么就坏了,余老三打我,把我头发揪下来一大撮,天佑那时候还很小,跑过来护着我,挨了一下。我奶奶心疼得哭天喊地,抱着他跑开,给余老三腾出施展的地方,他打了我好久。”
她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不痛不痒的。
“林焰,我今天有点不像我,抱歉,还有,谢谢你担心我。”
林焰出来以后在楼道里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那盏温黄的灯灭了都没动。
他的背脊靠在走道的横栏上,人向后仰,望着夜空,脖子拉出一道弧线,后颈的发际线很干净,肤色在晦暗中青白无暇。脸上常常带笑的男人现在的表情却有点放空。
他在想余倾清说的那些事,还想记起更多她没说出来的事,可太少了,小时候关于那个叫余招娣的女孩去哪了呢?
他想不起来,所以很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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