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迎来客栈。

冥灯高挂,纸钱遍地。

掌柜带着店内所有雇工急匆匆离开,将整个客栈交给赤极堡。

幽暗的厅堂内,空气中白烟缭绕,浓郁的线香味和黄麻纸的味道令人呼吸一窒,四周挂着挽联,黑黢的雕花棺材前,于堡主坐在了跟前,神情恍惚地朝着火盆里烧纸钱。

大门大开着,呼呼的风裹着外面的纸钱吹进,将两边的门狠狠地摔在墙上,发出哐当的响声。

于堡主拿着纸钱的手一颤,倏然抬头,看向门外。

白烟被风吹散,露出门外沉寂的黑夜和一道佝偻着的黑袍人影。

黑袍人缓缓走近,待到厅前,行了一礼:“于堡主,节哀。”

嘶哑干涩的苍老声音,像是喉咙破了道口子,每一字都带着风气的呼啸声。

于堡主坐在蒲团,直勾勾地盯着他许久,带着打量和警惕,半晌,又转头回去,手中继续往火盆中添加纸钱:“你是何人?”,他冷声问。

黑袍人怪异得桀笑两声:“于堡主,不必对我心生警惕,我是来帮你的。”

帮他?

于堡主嗤笑一声:“你能帮我做什么?”

“比如,杀了欧阳克。”

阴恻恻的诡异声音带着幽冥的纸钱味细细传入于堡主的耳里。

放纸钱的手霎时一顿,火舌凶猛的扑了上来,贪婪地舔舐着粗粝的指尖。

于堡主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黑袍人轻笑了声,宛若半夜而来收魂的无常:“你没听错,而且,我不是一人来此造访。”

话音刚落,两道如鬼魅的身影飘忽而至,现身在厅堂内。

于堡主缓缓站起身,细细打量着来人:“千丝手罗刹?”

其中银丝凌乱的老者妇人笑了,干皱脸上狰狞的疤痕随之狞笑:“不曾想,这江湖还有人记得我夫妻二人。”

虽有猜测,但于堡主还是吃了一惊:“果真是你们,你们不是死了吗?”

千丝手罗刹夫妻,一招天罗地网闻名天下,十多年前,被西毒欧阳锋灭杀,死无全尸,无人拾骨。

如今,却还活着!

老妇人身边干瘦的老头掀了掀眼皮,露出浑浊枯黄的眼珠:“侥幸捡了一条命,天要我们活着待今日复仇。”

于堡主心中冷嗤,杀死他儿的人就是欧阳克,说欧阳克是他仇人这半点不是假,可眼前的两人,生死仇敌是欧阳锋,打不过老的,欺负小的报仇,还义正言辞,言之凿凿说复仇,令人不齿。

虽说心里低看一分,但于堡主不得不承认两者的实力,况且,他儿魂魄尤未安息,得此些人相助,或能为他儿报仇雪恨。

于是,他问道:“欧阳克得西毒真传,在一流高手中也算佼佼者,轻功更是卓绝,几位有何应对之策?”

若是叫他跑了,他日就是赤极堡之灾。

闻言,那先前的黑袍人从怀中拿出一药瓶,倒出一颗极小的药丸。

白色圆粒,无甚味道,看着平平无奇。

于堡主皱起眉头:“各位,莫不是要用毒?”

这太可笑了,天下谁能不知,西毒欧阳锋最擅毒术,作为他的唯一传人,怎可能被草草毒倒。

那黑袍人冷笑道:“于堡主莫急,我有线人消息,这欧阳克服用过通犀地龙丸,可百毒不侵,我这药丸当然不是毒,相反,它是难得的补药,只是这补药与通犀地龙丸主材料却是相克,一结合,便会变成毒。”

“到时候,还怕他逃出我们的手掌心吗?”

于堡主深深地看了一眼黑袍人:“阁下躲躲藏藏,又想得到什么呢?”

“我?我只想要欧阳克的命。”

干涩枯哑的声气带着幽森的杀意。

早上下了一场小雨,后又天晴,水珠在阳光下折射成五彩,鼻腔全是夏日独有的湿润清新的味道。

阿萝跟在欧阳克身后,踩着他瘦高的影子。

直到某一刻,那影子倏然不动,她冷不防,踩中了他的心脏。

“干什么呢?”欧阳克转身问她,阳光刚好在他前方,飘扬的发丝笼罩一层金黄色调,太耀眼,耀眼得阿萝忍不住眯了眯双眼。

“没干什么,我是你的护卫啊,自是要跟着你咯。”她眉开眼笑的,眼眸中亮着光。

欧阳克莞尔,摇了摇纸扇:“之前可没见你如此殷勤,可是对我另有目的?”

哪有目的?只有心意啊!

阿萝咧了咧嘴:“才没,我只是痛定思痛,知错就改,想认认真真,无比负责的完成我的工作,所以,之后,你去哪里我都去哪!”

“行,你要做什么都随你。”

欧阳克不紧不慢得从庄内走廊走过,带着一条今日略显开心的小尾巴。

走廊不长,伴这清风花浓,阳光温暖。

这时,柳春突然找了过来,神色不太好,紧声道:“公子,赤极堡于堡主求见。”

阿萝脸色乍然一变。

赤极堡,不就是昨日被杀那人的来处吗?

是来找麻烦的?

她顿时心里就有些担忧。

欧阳克神色没有半分波动,轻松舒然的模样,他轻点了点折扇,懒懒问:“哦?他要来讨回公道?”

柳春摇摇头,声音冷肃:“不,他带了一车赔礼,说是要来给您赔礼的。”

可这才更加可怕。

一个善隐忍,能妥协的敌人,就像一条暗匐在阴暗角落等待复仇的毒蛇,只要你稍有不逮,就会趁机而上,百倍千倍地报复于你。

“公子,我去打发他走?”柳春沉声开口。

她生性谨慎,不太建议欧阳克见那位目的不明的于堡主。

谁知,欧阳克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不,见,本公子倒要看看,他是真道歉,还是另有目的。”

待客大厅,这还是来风闲山庄之后,第一次启用。

阔气的檀木雕花桌椅,华丽的织金地毯,以及背景墙铜铁铸就的巨大虎首,威风凛凛。

厅前,早有一人等待,站在中央,定定地看着狰狞凶猛的虎首。

他很高壮,身有八尺,穿着一件宽大的金色交襟罗织袍,腰身跨着一条金腰带,缀着绦丝宝石,头发被编成几股辫子,带着西漠浓重的风沙感。

脚步声浅浅而来,不疾不徐,带着主人的从容。

于堡主转过身,看向欧阳克,高壮的身体蓦地一弯,快步迎了上去,脸上挂上了亲近的笑意:“欧阳少主,很久不见了。”

跟在身后的阿萝心下一凛,

这人,浓腮大眼,目露精光,一身气势,怕不是什么为了富贵前程舍去自己孩子性命也无所谓的那种人。

“于堡主,许久不见,武功似乎又精进几分了,恭喜。”欧阳克走到上座坐下,笑着和他寒暄着,无半点杀人儿子的虚心。

宛若笑着谈论今天天气真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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