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川光还跪在河畔的雪地里。
尸体早被挪走了,他正在成为下一具尸体——浑身麻木,满脸通红,手脚都冻得没有知觉了,他昏昏沉沉睡去,又昏昏沉沉醒来,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父亲何时回来,只知没有父亲同意,他就没有爬起来做人的资格。
可惜雪川白马早就忘记儿子了,他正在热火朝天的会议室里舌战群雄——大侦探坚持这是一桩前所未有的巨型谋杀案,他希望把死者的资料重新归类整理,找出共同点然后从细节处查起,但是奇术新星委员会的人认为这么做太浪费时间,他们可没有给警部打白工的义务,因此强烈建议请出降灵神社的新任住持神月弦三郎过来用塔罗占卜找出凶手,然后美星佬就嘲讽说你们这群弹丸之星的原始人什么年代了还在搞迷信我们美利星都已经登上太阳了,还是老老实实用我们的犯罪心理测试仪来破案吧,这时巡部进来报告说又发现了新的死者,雪川白马于是再次群嘲说你们这些饭桶就不能闭上狗嘴干点人事吗对得起纳税人吗,最后三方又吵成一团,没个几天几夜怕是停不下来了。
羽上贤人把快要昏死过去的雪川光扶了起来,几张元气呪下去,雪川光的脸色好了不少。
少年露出了一个虚弱又感激的笑容:“谢谢您,羽上大人,您看到我父亲了吗?”
从前遇见时,少年对阴阳师这类神神秘秘的奇术职业一直怀有强烈的好奇,但他多看两眼都不敢,因为会被父亲骂,如今才终于大大方方看了个清楚,这位羽上大人丰神俊朗,长身玉立,紫曜和霜降两色将他衬得有如神明,神明伸出一只手,在他绝望不堪的生命里,对他说,站起来,小子。
这是多么好看的阴阳师啊,不,这就是慈悲的神明,和父亲形容的肮脏、污秽、乱七八糟完全不一样,雪川光心想自己怕是一辈子都没有这份神性的雍容吧。
“你爹忙着狗咬狗呢,哪还记得你死活,小子,要不是我特意路过,你打算跪死在这里吗?”
“我……”
“走吧,傻子。”贤人拎兔子一样把雪川光拎起来塞上了车,“活着多爽,何必想不开,走走走我带你喝酒去,有个好地方能让你忘记一切烦恼。”
在雪川光坚持他还没成年不能喝酒的叫声里,贤人一边发动汽车,一边拍上了一叠飞行呪,于是汽车就在少年的惊呼声中升空疾驰而去。
雪川光觉得自己把一辈子的奇幻电影都看完了,还顺便吐满了汽车后座。
林雨行正在煮酒,贤人拎着一个吐得不省人事的少年闯了进来。
哟,买一送一。
小火炉映着林雨行过分好看的脸,照出一片明明晃晃的温柔。
他什么都没问,仿佛早就心知肚明似的,叫来林珰把雪川光拖下去照顾,这小姑娘还对贤人鞠了个躬表示道歉,看来被她哥教育的很好,她一脸懂事地说:“微生哥哥说你是好人,我不可以凶你。”
“我确实是好人啊。”
“但是哥哥说我可以揍你,你这么好的人不会和小学生计较的。”
贤人:“……”
贤人本来打算直接睡大觉,他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踏马的,他在外面滚油锅,这王八蛋在家里享福,他非得把他的卧室睡得天翻地覆不可,可贤人一进门看到林那副拥灯煮酒岁月静好的样子,他就变成了一只戳破的气球,连带着困意都烟消云散——这事确实是自己出面更合适,林的身份来历目的都是个谜,扔进那狗咬狗的地方保不定要扒一层皮,那怎么行呢,藏在王八壳下的狐狸尾巴只能被自己揪出来,这么一想,贤人也就释然了。
“辛苦啦,贤人。”
一杯温温热热、火候正好的酒,被递到贤人面前。
贤人一口喝光,不过瘾,就干脆抢过酒壶,直接往嘴里倒了当水喝,好爽,他想,在过去那么多年的无数饭局里,他都没有喝过这么爽的酒。
林雨行忍不住笑:“你饿死鬼投胎啊?”
“你怎么看?”贤人喝饱了,没头没尾地问,他不怀疑某人听不懂。
“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吧。”
“真的是大型谋杀吗?”
“你猜。”
“说人话!”
林雨行竖起一根手指:“其实这个国家的历史上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哦。”
贤人熟读历史,竟一时没想出来,他等着下文,等到的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林雨行问他:“贤人,你为什么不加入委员会?”
“哈?”贤人一脸这么弱智的问题怎么会从你口中问出来的表情,“好好的人不做,去做狗干嘛?”
“那就只能换个办法了。”
“难道凶手在委员会里?”
“他们至少帮忙掩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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